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看见我,仰头大笑起来,身体笑得向后仰去,跌在地上,他把身体蜷缩起来,团成一团,身子不断战栗着,他的脸上是那样不顾一切的笑容,眼泪和口涎混在一起,皆沾湿了他的前襟,他笑个不停,断续地喘着粗气,间杂着挤出几句破碎的言语:“浮生,是我,当真……是我……”
过一会儿,他的身子不再动弹,呼吸也显得均匀下来,我凑近了去看,他睡着了。
我提过酒,把剩的酒慢慢喝完,只是觉得那些酒带着凉意。我果真是觉不出生死的。
此次清早,吴楠被押赴刑场,有许多围观的人站在路上,然而当囚车缓缓从路中央驶过的时候,只有车轮转动的咕噜声,一声一声。
路两边的人抬头看囚车上的吴楠,没有声响,有几个人眼里都是泪,却也不哭出声,他们让开前路,等囚车驶过去,便聚拢来,跟在车子后面,慢慢行进,等囚车进了刑场,车后已聚集了上前个人,他们只是跟着,像在举行着一个庞大的葬礼,囚车,就是那方灵柩。
吴楠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他的头发还是那样乱,面上也尽是灰土,他的双手被拷牢了,只有头可以拧动,于是他抬头望望天。这时已经入秋了,天上那层浓厚的沉甸甸的空气似乎散去,使得天色很是晴朗,偶尔会有落叶飘散下来,晃悠悠的,他微笑一下,无声的,有时他看看自己的手心,发着很长时间的呆。对于身后那些人,他没有施予一个眼神。
吴楠最终被放了出来,押在刑场上,刽子手使他跪下,在刑场当中,他往刀上喷了酒,小城里没有刽子手的,朝廷特从邻城叫来一个,他站在这里,并不认得眼前的人,他的工作只是挥刀,但似乎他也发现这奇怪的气氛了,他不住地左右张望着,看看自己周围的人群,握刀的手死紧。初秋的凉爽天气,他却流了满脑门的汗,脸上的横肉随着他的动作抖动,汗水从肉上四溅开来。人们沉默地看着,什么话也不曾说,这平城小,太小了。
我从人群望过去,看见贫民窟的几个贼,他们正从人群里挤出去,耷拉着头,不停地抹脸,有人拍拍他们的背,让他们从人群中出去。
吴楠跪在那里,神情呆滞,眼睛空洞,里面什么也没有了。
陈明充当审官,这是朝廷特许的,他拿起桌上的木牌,顺势扔到面前的地上,说:“斩!”
刽子手扬起了刀,那刀磨得雪亮,从吴楠的脖子处砍了下去,干脆利落的,一股血迸溅出来,撒出数尺,落在地上。
“呀——”一只什么鸟叫唤了一声,人们仿若清醒似的,回过神来,定睛看去。吴楠的身子倒了下来,他的头从刑场的石台上滚落,那双眼睛还睁着,说不清是往日的肃然,还是仅仅的呆滞。
几个女人擦起了眼泪,没有人哭号,头上几只大雁飞过,“嘎嘎”地叫唤,我抬头看过去,只觉得果真是初秋了。
经过了陈明的特许,于是人们抬走了吴楠的尸首,装在棺椁里,老李头在边上看着,他敲着烟袋锅,说:“不知吴捕头是哪方人,既然他不是本地人,那么,便还是葬在乱葬岗上吧。”人们听他的了。
几天后,吴楠下葬,人们将他的尸首一路抬到乱葬岗上,乱葬岗长满了草,远远的一片片,那里有许多小的坟包,全都是没有碑铭的人,他们来到这里,就失去了他们所存在的痕迹。
有一个坟包鼓得很大,人们在那旁边埋葬吴楠,挖开来,埋进去,也是一个大坟包,人们本想为他立碑,只是不知刻上什么,人们远远看看那光秃秃的乱葬岗,看看吴楠的坟包,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李宇从陈明索来了吴楠曾用的佩剑,扔了鞘,将其插在坟前,聊作碑铭。
次日,李宇扶了老李头来,老李头手里又提了一坛酒,他在两个坟头中间坐下,把酒倒进面前的泥土里。
轮回
我又站在小船上了,这船依旧在河上飘摇,这时少有的,河上没有大雾,我在船头举目看去,那忘川河久远如斯,始终望不到尽头,我把葫芦解下来,拔开塞子,饮了一口,那隐约的清香顺着喉口泛滥到心口,弥散开来,我闭了闭眼睛,把葫芦塞上,挂回腰间,回头看去时,见到吴楠和吴南一左一右站着,两相望着,一个神情只是肃然,另一个相比却复杂许多。
这两人不说话,体积却不小,显得我这不大的棚船十分拥挤了,我伸手从水里拿篙,那些北冥涌动起来,将河水也搅动,匆匆把篙扔过来,我伸手把篙接住,将篙一划,让船向岸边过去。
船靠岸了,我下了船,远远看见一个身影背对我站着,她穿着灰衣,负着一个很大的斗笠,头发从斗笠与身体之间的缝隙里垂到腰臀处,只是站着,遥遥向那边看过去。
我轻声喊她:“浮生。”她背转过来瞧见我,微微弯起了眉眼,招呼道:“浮生,你好。”
我知道她就是我,我们相视笑着,相向走来,我们面对面站在一起,在我们的交界处融合,再跨上一步,便就是万象归一。
我这时回身看,吴楠和吴南相对站着,吴楠看着吴南,神情肃然,皱了眉头,吴南斜垂着头,不去看他,右手握着他腰间的剑柄,紧紧地。
吴楠看了许久,终于开口,问他道:“可是你,杀了他们?”
吴南这时抬起了头,他看着吴楠的眼睛,把剑柄捏得越发紧,他笑了起来:“是,那又如何?”
吴楠躲开那眼光,反垂了眼,喃喃地说:“何以至此的?”
吴南冷笑起来:“何以至此?此二人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心肠歹毒至此,我如何不能杀?”
吴楠被这话激了,他终于抬头,双目对视,他站直了身子,向他道:“这世间自有王法,他贪赃枉法,自有王法来治,你又如何私设公堂!我吴楠相信天下公理,自以为守法,并且极力维法,怎会有你,有你与我同身同体?还让我背上罪名?”他愈说愈怒,捏着拳头,瞪大了眼睛。
吴南笑了起来,嗤道:“呵……王法?”忽的又大声斥吴楠道:“你这懦夫!这世上,何曾有过王法!你见那畜生刘能,平城虽小也总能让他掏摸出金蟾蜍,攀上了张潜,自此便有了倚靠,平步青云了,如何指望王法治他!官官相护,所谓王法,只是那些伪君子的借口和工具!”
吴楠被哽了一下,但他仍然抬头看着吴南,用更大的声音同他争辩:“随你如何胡言乱语,我却仍信这世间,总还有规则!”我听着这话,抬头看看吴楠,又低下头,坐到一边去。
吴南冷笑起来,弓下了身子,他的身体颤抖一会儿,忽的又直起身来,上前一步,攥住了吴楠的领口,他向他大叫:“规则!这世间如何有规则?吴楠啊吴楠,你忘记了?你不记得那个人,那张巧舌如簧,满嘴阿谀奉承的嘴脸,你看,他凭着你说的规则,用这些他生来的优势,又爬上去了,他爬到了更高的位置上,于是他终于又端起了架子,出现在你面前,那样高高在上,那样目中无人,你是忘了么?”
吴楠被他这话一惊,不禁地后退,于是吴南冷笑着再逼上来,那些嘲弄的笑意从喉咙里冒出来,化成了言语:“吴楠,我还记得,你也就还记得。你不是忘了,你只是不愿意想起这些罢了,这些年来,你过得□□逸了,你把往事都抛去了,再不愿拾拣回来。你知道你怎么能过得那样安逸?平城是个小城,可也总有那些强盗奸贼,你猜,为什么监狱里关不上几个呢?”
吴楠睁大了眼睛,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吴南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难道不是么?你看着那个人,看着那些人渣的时候,不也是想着,要是这种人死光了,就好了吗?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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