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他低头行礼,道:“是,大人。”
出了门,我迎头撞上在门口伫立着的老李头,他站在门边上,佝偻的背靠在墙上,外面已经有些风刮起了,他低着头,手里提着一坛酒。
听见有人的声响,他才抬起头来,看见我,又瞅瞅我手上拿的东西,笑了笑:“浮生,你去探楠子的么?”
我点点头。
他把酒提起来,递给我,笑道:“那你便帮我把这酒带给他吧,当年没舍得喝的,谁知道到这时候,想喝又喝不了了,哈哈,也是妄想。”
我接过来,提在手上,听他接着道:“我是想自己送去的,可惜送不进去,才想起来守监狱的不是那几个老伙计啦,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浮生,我是不是老了?”
我不说话。他摆摆手说:“算了,不扯你在这儿听我讲这些无聊的话,你去吧,老头子也走了。”我看着他冲我笑笑,那眼角的皱纹拉得老长老长,一直延伸到脸颊后边去了,他转身,用那佝偻的背对着我,慢慢地远去了。
我低头看看手上提着的酒坛子,抬脚离开。
由于吴楠被定义为要犯,京师特派了几多人马前来看守,如今这牢房已不在县衙控制底下,寻常人不得入内。
门前门后都站了几个身杆挺直的差役,穿着统一的制服,抬起头瞪着经过的每一个人,只是那眼光似乎过于凶狠,往往使人忘了他们的脸,只记得那双眼神了,从这一点来看,这几多人马倒是长得一模一样的。
我提着酒到牢房门口,那门口的三两个差役将眼睛瞪过来,我抬手出示手中的令牌,差役便变幻了脸色,低下头来,后退两步,这时,我依旧没看清这几人的脸。
平城的牢房是在地下,意思是防止犯人逃跑,我顺着阶梯下去,有灰尘扑鼻,隐隐的火光抖动,一片幽暗,过了一会儿,这才能模糊地看清牢房的全貌,抬头看看,上面许多蛛网,在火光的隐约的照耀下,有许多细小的生物在蛛网下挣动。
其实这牢房已经许久没关过人,吴楠上任后,平城安生了许多,那时候,门口的衙役常常打盹,也从没出过乱子。
一路上又有几个差役坐着守着,看见我,便都把手按在了腰间的剑上,当我出示令牌,他们便又坐下了,火光幽暗,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我向差役借了喝茶的土碗,有那么一两个盯着我提的酒看,又把目光错开了。
我慢慢穿过牢房中间的过道,在牢房的尽头看见了吴楠。
他穿着的白囚服,此时已被灰土染的脏灰,披散着的头发,一团团盘在头上,只两侧还耷拉下一丝半缕来,他背对我盘膝坐着,面对着一扇气窗。说牢房在地下,其实地上还有一截,高度不过两尺,用栅栏切割成一个个小气窗,用以透气,此时外界的阳光透过这个气窗照进来,被他的身体挡住,那光比烛火亮许多,以至于我只看见他模糊的背影。
我安静地走到他背后,停在那些粗壮的木杆子组成的栅栏前,也盘膝坐下,在面前放下那个土碗,扯开了酒的封口,将酒倒出来,几无声息的牢房里,酒水砸在碗底,“啪啦啪啦”地响,我慢慢倒了一碗,堪堪止住,清亮的酒液在火光下闪着隐隐的微光。
吴楠听见水声,缓缓挪转着回身来,瞧见我,略惊异地唤道:“浮生?你如何到这里来的?”
我看着他,只这两日的牢狱之灾,他的神情已然大变,颧骨高高隆起,面上都是脏污,又浓又黑的色泽灌满了他的眼角,火焰偶尔炸裂,光色一晃,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面,眼白已经被血丝一团团卷了起来,连瞳仁都分不大清,他把眼睛瞪大,瞪得很大,以此来扮演出精神百倍的样子,然而这实在不成功的。
我不答话,只将酒碗向前推了一下,他嗅着酒香,问:“我曾闻义父与李叔曾同藏下一坛酒,可是这一坛?”
我不答话,他自己笑起来,说:“你怎会知道的?我是多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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