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成表情僵硬地点头,老人笑了笑,说:“那么烦劳元公子了。”又点了几人与元成同去,那几人拿了伞,推攘着元成去了。
大约转变也就在这时,他去接元婉的时候,听见她问他,爹娘去哪了。元婉的眼睛仍然水润光亮,但其中仍然有些东西悄然逝去了,另外的东西窜进了她的眼睛,使它们更为清澈透明,向里面深寻却怎么也触不到底。偏那双眼睛向元成看过来,元成总想逃开,那眼睛扯动着他心底一条弦,轻轻拨动,他不敢答话,只得昏昏地低头。
直到那日元婉将要被送去水祭,她坐在那块祭板上,睁着眼睛抬头看他,小脸瘦而白,那双眼睛便显得大,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元成,表情安宁着,开口时嗓音还带着孩童的稚气,那声音略有些细,带着一丝沙哑,她歪着脑袋问他:“舅舅,你说,被水冲走,会到哪里去的?”
“……”元成觉得心底那根弦就这样猛一下崩断了,他猛地抬头,和元婉的眼睛正正对上一眼,浑身都抖了起来,而后他走在雨里,半点遮掩没有,那些雨水一股股从他脸上淌下来,他抹了一把脸,甩了甩水,又抹了一把脸,站住了,顿了一会儿,便向关宁风和元华的柴房奔过去了。
虽然连日大雨,这破屋子还没有让雨冲垮可算奇迹,柴房的门仍然紧闭着,中间挂着一把锁,门的一边有一道裂痕,几日来的饭食便是从这里送进去的,元成刚一靠近,便有一张脸出现在那裂缝里面,元华站在那里,冲口就问:“小婉,小婉怎样了?”问了这一句,她顿了顿,声音似乎微弱了一些,低低地嘟囔:“是大哥。”
元成站在那里,一时不能言语,他瞥见一边斜靠着一把大斧,弯腰把它拿起,对那铁锁用力一砍,“铮”一声嗡鸣,他震得手臂发麻,铁锁上只一道白痕,他喘息了一下,放开斧子甩了甩手,又将斧子拿起,对着那扇木门狠力砸去,那门让这一斧子砍出一道裂缝,再砍上两斧,那门便露出了一个容一人出入的洞。
宁风和元华相继从门里出来,两人几日不出,浑身脏乱,眼里满布着血丝,宁风急急问道:“元兄,敢问小婉可好?”
元成站着,表情有一点木然,然而宁风和元华淋在雨里,眼被雨打得半睁不睁,没瞧见他的异常,元成顿了一会儿,低低地说,“小婉……小婉在家呢。你们快回去吧。她真的在家呢。”
宁风看了他一眼,元华拔腿就走,宁风先行了一礼,道:“多谢元兄。”才跟着元华跑了出去。
元成把斧子扔到一边,站了一会儿,才向河边走去,远远的,祭祀的鼓锣已经砸响。
元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放了这两个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骗他们元婉在家,他站在河边看着元婉被推进河里时,心里什么也没想,他没有看元婉,也不敢去看。
身后突然喧闹起来,有人闯了过来,有人被踩倒了推倒了攘倒了,一个人冲到元成面前,将他狠狠一推,他抬眼一看,那是他妹妹元华,她把人推倒,自己跳进了河里,另一边,宁风也随她去了。
元成这时候才有所觉,原来他只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后来他去科考,也得了个小官,在一方小镇做县太爷,当地有富贵人家请他在仙客来吃饭,下楼的时候,他看见楼梯的角落里蜷着一个孩子,心便一跳,后来他发现,那个孩子是元婉。
重新看见元婉的眼睛,发见它们的变化太大了,尽管仍有光照进那双眸子,可那里面却只剩死寂一片,仿佛石头虽然会反光,可那光亮也是灰暗的,不见生机,这双眼睛向元成看过来,仿佛死人。
元成当真不敢再看元婉的眼睛,是从这时候开始的,他在奈何桥上想着这些的时候,只得长长地叹气,喝下孟婆汤,他不再能记得往昔,他因此觉得轻松了,他是想补偿元婉的,以此换取自己的心安理得,可元婉不要,元婉并不希望他轻松,她常常泡在冰水里,用刀尖在自己身上刻画伤口,她折磨着自己,折磨着他,她看着他,那眼睛里是诅咒,是憎恨,时间一长,便转变成了漠然,黯淡无光。
元婉折磨自己,终于,她把自己折腾到了病床上,但她拒绝他的一切帮助,大夫,汤药,那一天,元婉弥留,竟开口说要见他,元成到她病床前,她用虚弱的声音问:“舅舅,你后悔吗?”
元成没有说话,他不敢说话,于是他瞧着元婉死去,魂魄被收走,眼睛染上白翳。
元婉的棺木顺着河飘着,这适合她,元成想着。
元成站在奈何桥上,他想,自己后悔吗?后悔吧?
他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想起来,以前元婉有个挺作挺作很玛丽苏的故事,有人要看吗?(虽然现在也差不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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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忘川的船上,摸出腰间挂着的葫芦,扒开塞子,抿了一口酒,在前方不远处,有一架名叫奈何的桥,上面有许多看上去匆忙的人,他们要到河的那边去,偶尔有人在桥上停下脚步,凭栏望过来,我对上他们的眼睛,便只看得见清澈,却也因为太过干净,以至于缺了神采。我知道他们看不见我,即使是在毫无阻隔的河面上,因为他们不需要。
我在这渡船上成千上万年,除了那些渡客,便没什么人来找到我,于是我一直坐在这里,有时候躺着,看看黄泉的天,那样迷蒙的昏黄,但望到尽头,也只是一片虚无,有时候低头,看看忘川,只看见北冥流淌着,一直淌着,流到尽头,怕也是一片虚无。我觉得空阔,从怀里拿出那个琉璃瓶子,看见里面黑色的雾气已经装了一半,一部分正凝结成液体,滴落在瓶底,一滴,又一滴,顺着我的动作,缓慢地流动着,我仔细瞧了一会儿,又把瓶子放进紧贴胸口的里衣里。
船突然晃动了一下,我含了一口酒,让那酒液在舌尖辗转一圈,才慢慢吞咽下去,香气便从口里,逸散到鼻腔里,渗透进肺腑了,我顿了顿,把手伸向船外,再慢慢转动手腕,把葫芦倒了过来,酒液流进忘川,如同凉水进了油锅,那些北冥忽的开始骚动,嘶叫着,翻滚着,我只好把葫芦收回来,听见那些声音就此消逝了。
唔,大约,他们不喜欢梅香醉么。
“浮生,你倒又欺辱他们了。”一个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温柔清润,娇软甘甜,我斟酌了一会儿,堵上葫芦塞子,挂回腰间,转过身,抬头,正看见一个女孩盘腿坐在我渡船的顶棚上,嬉笑着看我。
忘川上没有太阳,但也有温和的光源,那是魂魄积蓄的力量,在往生的虚空里成长,越强大的魂魄越发出光亮,越纯净的魂魄有越美丽的光芒,那些光聚在一起,便成了忘川的光,于是这些光无处不在,忘川河上便永远没有阴影,永远看得清晰。
那女孩的脸如此清晰地展露在我面前,有着乌黑顺滑的长发,在脑后编成粗的麻花辫,直直垂到腰背,贴身的紫衣黑衫,腿脚上拿布缠裹了,露出几粒脚趾和右边一小节小腿,拿着一把近丈长的木质汤勺,那张脸白皙漂亮,鼻子小巧,嘴唇红润,葡萄色的眼睛晶亮晶亮地闪着光,那是一双在这忘川上,在所有世界交汇处的黄泉,格格不入的眼睛。
黄泉,多数人的眼睛都是无神的,他们或者历经沧桑,直面生死,于是对于一切已不在乎,或者是心有不甘,极端痛苦,绝望而眷恋地看着来路。他们是死灵,活在虚无的黄泉,再通过轮回步入真实的人间。真实,说来,它在黄泉极其稀罕,便是我,也只能是飘飘忽忽,恍恍惚惚,好似通晓一切,实则只是无根浮萍,没有实感,然而这个孩子的眼睛,却总让我看到真实。
有时她会来我船上喝酒,她是我少有的客人,我知道一些事情,却总是忍不住问她,问她是如何保持这样真实的活力,她盯着我瞧,眯着眼睛直朝我笑:“办法自然有,只是谁都可以用,只有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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