薜荔已经看到,尖叫道:“夫人烧伤了。”女萝和薜荔忙将芈月扶起来,眼见火越来越大,忙尖声大叫起来:“着火了,着火了……”只听得一声轰响,胥伍带着一群驿吏拿着水桶等物冲了进来,见房中火起,高叫道:“快救火,快救火……”他这边手舞足蹈地指挥着救火,见了芈月一行四人站在一边,便顿足埋怨道:“夫人,你们如何这般不小心,把房子都烧着了。”见女萝还要解释,便一指外头道:“这院子狭小,你们这些贵人不要添乱了,快快先到前院去吧。”薜荔见芈月受伤,早已经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见状忙道:“夫人,我们先到前院去,再叫个医者给您治伤吧。”一边与女萝扶着芈月牵着嬴稷走出小院。此时四人均是赤足,走了几步,薜荔忙欲回头去取鞋子,却见小院入口已经被救火的人堵上了,芈月见状叹了一口气道:“薜荔,走吧。”薜荔只得扶着芈月慢慢走着,一边道:“夫人,您且忍耐片刻,咱们到了前院便寻医者为您治伤。”女萝却忽然“啊”了一声:“我们的东西都还在房间里!”芈月苦笑:“此时也是顾不得了,待灭了火,再去看看吧。”四人走到前院坐下,女萝忙揭开芈月的裙子,顿时眼泪就下来了,却见芈月的腿上已经烧得皮肉翻起,焦黑血污一片。嬴稷顿时大声哭了出来:“母亲,母亲——”芈月强忍一口气,到得此时,方才松下,只觉得腿上手上痛得几乎要晕了过去,当下咬牙道:“女萝,你去寻医者来。薜荔,你照顾着公子。”一夜忙乱,到天明时,女萝寻了医者来,替芈月治伤包扎。此时薜荔方去后面看火势情况。幸而蓟城冬天天寒地冻,火也烧不太旺,已经被扑灭了,驿吏们也各自散去。薜荔赶去的时候,那些驿吏正三三两两地离去。她进入院中,见后院正房已经烧得只剩两堵墙了,连薜荔和女萝所居的耳房也烧塌了一面墙,地面上泛着救火后留下的水迹,芈月房间的门窗全烧光了,只剩下残垣颓墙。薜荔赤着一双脚,冰寒入骨,想到廊下先把鞋穿上,却见诸人的鞋子被一堆人救火踩踏,东飞一只,西飞一只,早已浸透雪水,污浊不堪,不能穿了。她只得赤了足,在一片焦炭中翻找。头等大事便是芈月榻边的珠宝箱子,她依稀记得地方,费尽气力搬开倒塌的焦木,却找不到那珠宝箱子。她心里一凉,顿时说不出话来。再细找其他的箱子,倒是还在,只是都烧得不成样子了,里面的衣服裘皮也大半不能用了。再寻到一个芈月的首饰盒,虽然外头木匣已经焦黑,打开来看,里面的几件首饰倒还是好的。她再仔细找去,又发现了几个未锁上的箱子,里头都被翻乱,少了东西,有被偷盗的痕迹。几个锁上的箱子,却都还好。唯独那个珠宝箱子,竟是连箱子带东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跌坐在废墟里,惶惑无措,一边哭,一边扒拉出一些鞋子衣服等物,先拿了给芈月等人,又哭着将事情说了。女萝大惊,对芈月道:“夫人,我和她一起去看看……”但眼见芈月有伤,嬴稷幼小,还是薜荔留下,女萝再去找。女萝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一脸惨白地回来,全身都是焦黑的炭痕,仍没有找到那个装珠宝的箱子。薜荔边哭边道:“夫人,必是那些驿吏把箱子拿走了。否则就算是木头能烧光,可金子和珠宝不可能烧没了,何况烧得不是很厉害,火扑灭得也很快啊。”芈月思索片刻,忽然问道:“女萝,你们是怎么知道着了火的?”女萝道:“我们是听到有人在叫,走水了……”芈月道:“我也是……”女萝恍悟:“难道是有人放火?”薜荔忽然想到:“呀,前些日子夫人和阿姊出门以后,那驿丞就站在门外偷看……”嬴稷也想起来了,添了一句:“对,他眼睛贼溜溜的,直盯着那珠宝箱子看……”女萝将手上的东西一摔,道:“我找他去——”说着便跑了出去。薜荔转向芈月请示:“夫人,我要不要去帮帮阿姊——”芈月摇头道:“不必了。”薜荔急道:“可我怕阿姊吃亏。”芈月却道:“你去了也没有用。”薜荔茫然地看着芈月,不明白她的意思。芈月却心中有数,若是她料得不差,昨夜那火,必有蹊跷。虽然昨夜她因为受伤而心神大乱,可今日细想起来,却越想越疑。她知道自己铜炉中烧的不是明火,而只是以炭取暖。那铜炉底盘甚重,便是嬴稷不慎踢到,也是不会倒的。更何况她母子熟睡,离那铜炉还有一段距离,半夜无论如何也不会把铜炉踢翻。那炉中的火如何能烧到外面去?她忽然想起,昨夜睡眠之中,似乎做梦听到外头有什么东西嗒嗒作响。当时自己睡得沉,惊醒后便因为火起,一件件事情接踵而来,不及细思。如今想起来,倒似火石打火的声音。她闭上眼睛,忍着腿上和手上的伤痛,将昨夜匆匆逃出时见到的景象一点点回想起来。她一眼看到火起的时候,火势最大的是门边,其次才是铜炉边,那铜炉是朝着门边倒的,而她逃出时,室内摆设未变。她虽未仔细看清室内景象,但榻边若是少了一个木箱,肯定会有所察觉。这说明,她逃出的时候,那木箱还在。那么,很有可能是有人纵火,意在珠宝箱子。昨夜刚刚火起,胥伍便已带着驿吏等着救火,再结合嬴稷与薜荔所言,芈月顿时明白了,必是之前她急于将书信送到孟嬴手中,频频贿赂那胥伍,后来又渐渐冷落他,才引起他的纵火夺财之心。想到这里,她不禁暗悔,只想着在燕国或有幕后之人操纵局势,不让自己见到孟嬴。她推演着燕国的政局、背后之人的图谋,却失去了警惕,没有防备眼皮子底下的贱役之人。她轻抚着已经包扎好的腿部伤口处,心中惕之。有时候一件小事,一个小人物,便足以毁掉太多重要的人和事。却说女萝一想很可能是胥伍纵火偷盗,怒不可遏,一气之下冲了出去。她跑过积雪的院子,跑到驿丞房间的门口,掀帘进去,就只见几个驿卒围着炉子在喝粥,见女萝进来,却怪笑一声道:“好俏的小妞,难道是驿丞的相好吗?”女萝见了他们,想到被烧过的房间内,许多财物亦是不见,想来偷盗之事,这些人也是人人有份,心中怒火升起,喝道:“你们放肆!难道不认得我是秦公子的侍女?”一个驿吏见她恼了,才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娘子你,失礼失礼。这须怪不得我们,昨夜你们院中失火,害得我们累了一夜,自然又困又乏,看错了人。”女萝阴沉着脸问:“我且问你们,驿丞胥伍去哪儿了?”便见之前的驿卒道:“你问我,我们还要问你呢!他一大早就不见了。”女萝诧异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又有另一个驿卒端着碗过来,道:“昨晚着火的时候伍爷还在呢,可等我们救完火,回来找他,他就不在了。我们还等着伍爷发赏钱呢,就是死活找不着他。”之前那个驿卒便怪笑一声,道:“是了,是了,昨天是你们的房间着火吧?我们可是救了一夜的火,如今找不到伍爷发赏,那就找你们发赏吧。”女萝脸色苍白,看着堵了一房间的驿吏们,心中忽然明白了,一顿足,转身跑回芈月住处,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夫人,夫人,不好了——”芈月看到她的脸色就已经明白:“是不是人已经不在了?”女萝忙点头:“是。”忽然间醒悟,“夫人您怎么会知道……”芈月淡淡地道:“贼偷了东西,焉能不跑?”女萝想着那小院中房间烧毁,东西俱无,忍不住哭了出来:“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芈月叹道:“你们去收拾收拾,看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凑一凑,把这个冬天先度过吧。”嬴稷的手臂亦是灼了一串水疱,也包扎了起来,此时怯生生地拉住芈月,含泪抬头问道:“母亲,我们这样惨,大姊姊知道吗?她什么时候会来看我们?”芈月心中一痛,抱住嬴稷道:“会的,她会来的,母亲一定会想办法让她见我们的。子稷乖,你忍一忍,等薜荔她们收拾好东西。”此时他们所居的小院已经被毁,在这前院的厅上虽可暂居,但终究不是能住人的地方。此时驿丞胥伍也已经不见,这蓟城的冬天,若无宿处,只怕不能过夜。薜荔和女萝央求了半日,才又寻到一处院落,却是破旧不堪,整个房子狭窄破旧,连门缝里都是挡不住的阴风呼啸。房间里没有床榻,女萝和薜荔只能尽力用几块毛皮拼起来铺成下褥给芈月母子,自己将草席铺在炉火边,又将那烧掉的废墟中能捡的东西俱捡了过来,慢慢收拾。芈月坐在地板上,把一件件丝绸皮袄烧焦的部分用小刀裁去。嬴稷虽小,却也强忍伤痛,不哭不闹,还把烧焦的竹简一片片拣出来。女萝心痛如绞,哭道:“要让夫人和公子住这样的房间,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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