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伍正窥视间,帘子掀开,猝不及防之下,他尴尬地搓着手站在门外赔笑道:“呵呵,小人是来问问,公子有什么要吩咐的,要不要加个炭火什么的……”薜荔见胥伍口中说得好听,眼睛却是直勾勾地往室内看去,看到放在嬴稷脚边的珠宝匣子时,视线更是移不动了。她恼得上前一步,厌恶地道:“公子在读书呢,就不劳您老了!有什么事,我阿姊自会去找你的。”见胥伍踮着脚尖歪着头,试图再往里看,薜荔索性将毡帘一放,遮住了那小人的眼睛。胥伍无奈,只得赔着笑退了出去,心中却算计着那箱中钱财。他这些日子也瞧得清了,芈月母子主仆只有四人,虽然独居小院,洒扫饮食都是自己动手,他轻易也不能探知情况。然则芈月一行人来的时候,只有几辆马车,装的行李虽少,但这些日子他窥伺得许多情况,便知她身边财物不少,尤其是在芈月卧榻边的一个箱子,更是被那两个婢女看得十分小心。他这些日子得了许多赏赐,本当满足,奈何人心却是越来越贪的,又岂有满足的时候?他一边在心里头算计着,一边走出来,忽然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胥伍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一名护卫打扮之人。胥伍见了此人,便心惊胆战,连忙点头哈腰谄媚地道:“是您老来了,不知‘那位’贵人,又有何吩咐?”那护卫冷冷地看了胥伍一眼,道:“贵人要见你。”胥伍心头一惊,想到又要去见那位可怕的“贵人”,他的腿肚子便打战,却不得不去。当下只得随那护卫出门,一直走到某个传说中的府第,又被人引着,进了一个厅堂。但见那厅中华贵迷眼,他一进去便恭恭敬敬地跪下,趴在毡毯上,不敢细看,抬起一点眼皮,亦只能见到面前的精美铜鼎炭火正旺。他趴了好一会儿,看到一双红色绣履走到他的面前,红衣及地,上面绣纹重重,环佩叮咚。却听得身边的侍女道:“参见夫人。”胥伍不敢抬头,不住磕头道:“小人参见夫人。”便见那红衣女子坐了下来,胥伍只看到她的腰间,便不敢再抬头,忙把头伏得更低了。便听得上面那声音娇媚异常,问道:“这几日,她们还叫你去送信吗?”胥伍连忙应声:“是是是……”那红衣女子轻笑:“看来,你倒是发财了!”胥伍吓得不断磕头:“全赖夫人提携。”那红衣女子冷冷地道:“她们近日,又在做些什么?”胥伍便将芈月主仆近日去王宫打听消息之事说了,那红衣女子冷笑道:“缘木求鱼,也是枉然,教她天天顶风冒雪地去宫门口低三下四求人,也是挺有意思的。你便不用再管了,那宫中,我自有安排。”胥伍趴在地下,心惊胆战,却听得那红衣女子道:“哼,哼,看她如今懵懂无知的样子,我当真又是快意,又是不悦……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胥伍知她性情喜怒无常,哪里敢开口,只得赔笑道:“小人不知。”那红衣女子性情果然是喜怒无常,正笑着说着,忽然又暴怒起来:“哼,我要她哭,我要她痛,我要她夜不安枕,食不下味。可如今,如今……”她暴怒地走来走去,“如今她却是还未真正吃到苦头,我却已经睡不好,吃不好了!不成,我等不得了,我要她现在就痛苦,现在就难受!”说到这里,转而骂胥伍道:“你这无用的奴才,过得这么久,还是没能够叫我如愿,我留你何用!”胥伍上次来,便领教过她的喜怒无常,此时见她忽然又发作,吓得浑身冒冷汗,忙道:“小人还有话说,还有话说……”那红衣女子冷哼一声:“什么话?”胥伍猛然想起那房中令他垂涎万分的藏金箱子,顿时生了主意,亦想借着眼前之人壮胆撑腰,忙道:“夫人有所不知,世间最苦最痛之事,便是叫人衣食无着,挣扎求生。夫人若能够夺了那人的财物,岂不是更好?”那红衣女子惊道:“她还有财物?哼,哼,看来那惠后转了性子,居然如此厚道啊,还能让他们带出这么多钱来!”便见旁边的侍女赔笑道:“听说,是他们出了咸阳之后,有人送的。”那红衣女子一把抓起一只酒爵,把玩着,忽然笑了起来:“这样就不好玩了,既然是做人质,总得让她尝尝苦日子,这才像话。”胥伍忙道:“正是,正是——小人有个主意……”说着便膝行两步,低声将自己的主意说了。那红衣女子听了十分快意,咯咯地笑了起来:“胥伍,你果然是个做小人的材料。不错,不错,你便依此去做吧。”胥伍却傻了眼:“我……”那红衣女子冷冷地道:“既然主意是你出的,自然也当由你去执行才是,怎么,你有意见?”胥伍苦着脸,只得应声道:“是,小人遵命!只是事后,夫人当让小人换个位置才好。”那红衣女子冷笑:“你只要把事情办成,自然有你的好处。”胥伍忙应声退了出去,那红衣女子看着空落落的大厅,忽然狂笑起来,笑声忽高忽低,十分癫狂。她身边侍女知道她的脾气,此时俱已退了出去,只留有一个心腹在,那侍女劝道:“夫人,您消消气,如今您已是苦尽甘来,何必再想过去呢?”那红衣女子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喃喃道:“是啊,已经过去了……”那侍女方松了一口气,便听得那红衣女子的声音陡然转高:“可是……我的苦不能白受!我要把我受过的苦,十倍百倍地还给她!”她冷笑一声,将酒爵中的酒泼入铜鼎的炭火中,火焰骤然升高。夜深了,又是魑魅魍魉出动的时候。一个黑影潜入小院之中,悄然摸上走廊,来到芈月所居的房间之前,轻轻推开门,掀开毡帘的一角。芈月和嬴稷正在榻上熟睡着,铜炉中烧着炭火,发出微光,熏得一室温暖。一支长戈缓缓地伸进房屋,朝着闪着亮光的铜炉钩去。铜炉被长戈钩住,那人用力一拉,铜炉倒地,却因为地上铺着毡子,只发出一声轻响。那人缩了一缩,见芈月母子仍然在睡眠中,才松了一口气,又探头进去看。炉中的炭火已经滚落出来,掉在地上的羊毛毡上,灼黑了一大块,将燃未燃。但这天气实在太冷,那火炭亮了一会儿,就慢慢地熄了。那人怔了一下,见室内的人仍然睡着,终于狠狠心,又拿火石点着了一根火把,扔了进去,整个房间顿时燃烧起来。那人冷笑一声,便悄悄退了出去。不一会儿,火光大作。院外有人立刻尖着嗓子叫道:“走水了,走水了……”室中火已经烧起,芈月在睡梦中,只觉得灼热逼人。忽然听到外头噪声,睁开眼睛,见满室火光,骤然惊起。嬴稷也被惊醒,见状吓得尖叫一声,扑到芈月怀中哭道:“母亲,母亲,怎么办?”芈月翻身坐起,却见火光从门边过来,刚好挡住了逃生之路。眼见室内火起,她不假思索地抱起嬴稷,一把扯起身上的许多毛皮,包住自己母子,向外冲去。一直冲到门边,却见门上的帘子也起火了,门边地上的羊毛毡更是火光一片。嬴稷吓得反抱住芈月道:“母亲,火……”芈月一咬牙道:“子稷,相信母亲,不要怕,抱紧母亲……”她当即抓起两张毛皮盖往火头,见火头被压下了一些,便用毛皮护住头脸,抱着嬴稷,朝着火光冲了出去。此时女萝和薜荔也被吵醒,衣衫凌乱地跑到走廊上,却看到芈月房间内已经着火。她两人冲到门边,便见到门口正在熊熊燃烧的毡帘,实是冲不进去。女萝急红了眼,一转身抱了两大团雪块拍到毡帘上,就要冲上去,不料却正与从里面冲出来的人撞了满怀,三人滚过走廊,滚下台阶,滚入院中。幸亏毡帘上的火已被女萝用雪块扑熄了些,芈月冲出去时又用毛皮挡住,火头并未烧到脸上。但她冲门之时,护住头脸的毛皮已经燎着了,女萝被她一扑,身上的衣衫也着了起来。三人沿着走廊一路滚落台阶,掉到院中积着的雪中,打了好几个滚,才将身上的火头熄灭。芈月和女萝在雪中对坐,满眼惊恐,颤抖不止。嬴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薜荔惊叫一声:“夫人,公子——”她连忙奔下,拉起嬴稷,拍打着他身上的雪,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嬴稷身上:“公子,小心着凉。”这时候惊魂初定的女萝也扶着芈月站起来,拍打着她身上的焦黑和雪渍。芈月的头发一片焦痕,脸上也是一道道漆黑,手上脚上更是灼痛入骨,分明已被烧伤。但此刻她却顾不得这些,先拉过儿子来问道:“子稷,子稷,你没事吧?”嬴稷一下扑到芈月的怀中,颤抖了半晌,竟吓得哭不出来了。女萝犹是惊魂未定。薜荔忙拉着嬴稷全身检查一遍,才道:“夫人,万幸,小公子只是手臂上灼伤了。”芈月松了一口气,顿时跌坐在雪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嬴稷这才吓得哭了出来:“母亲,母亲,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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