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方菊英的性子,一向会忘记吃这些东西,然后也深知儿媳的好意不忍辜负,所以听到儿媳问到此事,顿时有些心虚:“啊,这个嘛,我有在吃呢,还没吃完呢……”晓岚笑咪咪地说:“是不是又忘记吃了?妈,您下次要再这样,我看我得请九婆来天天监督您吃了!”最后两句,自然是要带点撒娇的口气说的。方菊英忙道:“不用不用,我会自己注意的!”九婆是家里的老管家,年纪大了特别爱念叨,哪怕是方菊英一听到九婆念叨也如孙悟空听了紧箍咒一般,头痛得不行。转眼间公婆吃完饭都起身离开了,方才多嘴被晓岚踢了一脚的张羽纶这才开口,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江晓岚女士,你真是够无耻地!”江晓岚半点不受他的话语影响,反讥道:“张羽纶先生,没想到你这奸商也有如此纯真无邪的时候啊!”“切,”张羽纶忍了半点终于忍无可忍:“你这个大忽悠,就恁我爸那手字画,能开画展吗,能出画册吗?”江晓岚连眉头也不抬:“那只能说张总您对书画界太过少见多怪,比咱爸水平更臭的一样开画展出画册,人家都没有不好意思,您有必要操这个心吗?”张羽纶无言以对,只得很不甘心地添上一句:“你这个马屁精,ckey!”江晓岚大乐,干脆也用上了张羽纶的英文名字:“这是孝心,r亚历克斯?张,作为半个假洋鬼子,我很遗憾您竟然不理解这种中华文化的优秀传统,甚至打击江晓岚女士的热诚,我明白这是您在嫉妒我具有您所不具备的优点,但这是非常错误的行为。作为您的父亲,张富成先生为您创造了亿万财产,而您只要为他消费十几万元让他老人家圆了一下对艺术世界的梦想,这是完全必须的、合理的。”张羽纶悻悻地说:“总而言之,这么丢脸的事,到时候我是不会出场的!”江晓岚笑咪咪地道:“只要你不怕老爷子剥了你的皮。”张羽纶看着江晓岚叹了一口气,歪着头看了看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一边还微微叹气。江晓岚被他的目光看得很寒,问:“亚历克斯?张,您在看什么呢?”张羽纶说:“我在看看你长得像谁?”江晓岚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长得像谁?”张羽纶板起了脸说:“其实我一直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我在想到底我们有没有出生的时候抱错了,比如那种‘偷龙转凤’之类的事件。为什么我老觉得我爸妈对你我的态度,像是你才是他们亲生的,我倒像是抱养来的。为什么不管你说什么都是晓岚好好好,不管我说什么,只要一张嘴就招骂?”江晓岚也学着同样表情他板起了脸:“张羽纶先生,其实我也一直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事情,您有一样本事,我是望尘莫及,那就是你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准确地说出别人最不爱听的话来,别人高兴的时候,你能说得他立刻生气;别人不高兴的时候,你就能火上浇油。这么准确地哪儿痛戳哪儿的本事,您是怎么做到的?”老实说张羽纶那张嘴,真是很叫他自家的亲爹亲娘时刻都想拍扁了他。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是非常准确地说出对方最最不想听的那句话来。有一段时间张富成迷上古董,到处疯狂搜集,某天非常吃力地抱了一只大青铜鼎回家,倍加珍爱地向家里人介绍,这是商周时代的青铜鼎,张羽纶就非常嘴欠地说了一句:“商周的?我看更像是上周的吧!”害得江晓岚紧急扑上去捂他的嘴都来不及。老爷子被他这句话气得直翻白眼,那青铜鼎差点直接砸他脑袋上,还要江晓岚上前哄了半天才转过气来,就这样,老爷子还足足十天黑着脸就是不跟儿子讲话。江晓岚抓了张羽纶一顿狂上课:“你就当老爷子高兴拿钱扔水里了,你非得上去指导他扔的姿势对不对干嘛,这不是找骂吗?他这把年纪了,还要你来教训。你自己不一样买上满屋子的西装夹克,一整墙东南西北的葡萄酒?老爷子再怎么着买些铜鼎青花还能摆上一墙装饰房子呢,你那一整墙的葡萄酒最后还不是进了谁的肚子,谁砸钱更有意思,谁也别指点谁行不行?”再比如方菊英以前顶爱戴大粒的首饰制品,曾经戴着那只32克拉的钻戒,自我欣赏甚久,却被儿子一句话说到抓狂。张羽纶说:“妈,你别比划了,再怎么比划您也是一双劳动人民的手,再配上这颗大石头,只会显得您的手更粗壮发黑,怎么都装不了贵妇,还不如什么都不戴!”气得方菊英差点要掐死这个儿子。直到后来方菊英开始票戏的时候,某天一位京剧名伶过鹿州演出,先到票房同票友们相见造声势,方菊英见了偶像后,回家来对着自己的手发怔了半天,连晚饭都没心思吃,害得晓岚不放心上来看,却见方菊英对着自己的手叹了一口气,很是兴致索然地摘下了手上的大粒老坑玻璃种的翡翠戒指,说:“阿纶说得对啊,我就是一双劳动人民的手,石头配得越大,越显得手指粗黑。我今天见到的京剧名家啊,人家老先生都快七十了,那双手伸出来啊,真真跟水葱一样,笔直削尖,比小姑娘的手还细嫩。哪像我这样骨节粗大,一看就是劳动人民出身,这是以后怎么保养,也保养不回来的。”打那以后,方菊英就只肯戴几只修饰手腕的手镯,手上除了张富成送的一只普通白金戒指,就再也没戴那些大石头了。有时候江晓岚想想,张羽纶还说自己不象亲生的,他也不想想,也幸亏他是亲生儿子,才敢这种肆无忌惮地胡说八道,否则换了别人,早被老两口给赶出家门了。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江晓岚对张羽纶的感情很复杂,有时候她也偶然会扪心自问,她跟张羽纶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是爱情吗,似乎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过那种刚开始满心悄悄地喜悦,然后看到对方就会心跳加速,看不到就会胡思乱想,然后如胶似漆恨不得叫拿个喇叭叫全世界来分享自己的快乐,再然后就是患得患失无理取闹酸甜交加进退两难,再然后就是越吵越离不开越离不开就越吵,最后终于不吵了,可是人也离开了。这样伤筋动骨的感情,她已经在一个人身上尝够了,没必要再另一个人身上重来一次。其实照西方的科学家验证,所谓的爱情不过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分泌不正常了,物种构造或者说造物主之手这么做,为的就是在雌雄两种生物之间正好这种荷尔蒙一起不正常的时候有进行□的动力,以便在能够生育的时间段可以繁衍后代。所以西方的科学家还验证,爱情的保质期只有四个星期(四个月?六个月?十二个月?),反正各家理论大体不差,只是时间长短不同而已。它的作用就是把八杆子打不着的一男一女在荷尔蒙同时分泌不正常时凑作堆,当然因为各自出身环境不同喜好不同习惯不同,两个不相干的人在一起是要磨合的,磨合成功了就是一家人了,其实更应该称为亲情。不过所谓爱情的作用就是维持陌生人到一家人之间的磨合期,如果磨合期太长荷尔蒙能量不够用,那就是两人无缘,一拍两散。所以以前顶讲究“门当户对”,就是为了在荷尔蒙不够的时候减少磨合期,尽早进入亲情阶段。而自己跟张羽纶呢?晓岚想到这里,半撑起身子,就着床边昏暗的夜灯,看着张羽纶那张熟睡的脸。这张脸在初见的时候,真是引不起人多少的兴趣来,可是在结婚将近十年后,她却觉得数遍鹿州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比他更可爱。还记得初见时,她正在无限烦恼中,他却能够让自己笑,也许对于一桩婚姻内能否磨合来说,这就够了。当初为什么会嫁了,也许只是因为累了,毕业这一年多的各种事业情感上的种种打击让她疲惫异常;也许是惯了鹿州那个财富氛围,正如姐姐开玩笑说“堕落”了;也许是因为她跟方菊英和张羽纶之间居然有一种异常轻松的气氛,让他们轻易建立起了信任和接受度。张羽纶自幼家境富裕,又是独子,人生一帆风顺地自英国大学毕业后,就进入自家企业,几年后接掌企业。人生几乎没有遇上过多少真正的挫折,甚至于感情世界也一直顺风顺水,父母和睦慈爱,看到喜欢的女孩一追就得,顺利结婚。虽然张羽纶在生意场上精明能干,但这多半是父母的遗传基因加上从小到大的耳染目濡、张氏夫妻的着力载培,公司里许多叔伯元老们的帮忙铺助,所以这几年也一直是把张氏企业做得蒸蒸日上,十分成功。可是私底下,太过顺利的人生,较为阳光的性格,使得他多少有点不太成熟。在某些时候,江晓岚觉得自己看着张羽纶的感觉,就象是看到了自己的弟弟江晓峰一样,他们两个是有许多相近的地方,都有点“脑笋未长拢”似的单纯自信没心没肺。江晓岚忽然一笑,心想自己这样的腹诽,若是张羽纶知道,肯定气得要命。在某种情况下,可以说江晓岚跟张羽纶的相处磨合极为容易,很快就进入了“亲情”这个阶段。某些时候,江晓岚甚至感觉拿自己二十年来跟江晓峰练出来的嘴皮子在和张羽纶沟通,而且毫无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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