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手叉腰,气鼓鼓说:“聂舒!我要生气了!”
被唤作聂舒的女人将信将疑,犹豫着把刀放下来,却没收起。程透此时却不掩惊讶,这女人的身份当真叫他大吃一惊。他旋身对着聂舒,略一俯身施礼,朗声道:“原来是聂前辈,久仰大名。”
聂舒眉更拧几分,似乎不喜有人识破她。
程显听也转过来面对着聂舒,静等小徒弟发挥。程透一笑,继续道:“我们师徒只是可巧路过封城,想来休息一晚。我师父人看着好像不是好人,其实不然,前些日子他还搭救过君夫人呢。”
程显听本来没什么反应,听到“不是好人”时脸色一黑,余光瞧见他身后的小姑娘也忍不住笑了下,不过马上又绷住脸假装没发生。
聂舒倒没仔细想有没有他们拿她的好友君率贤套近乎的可能,揣摩半晌,手一抬把长刀收回袖里,闪身进了客栈,“既是如此,蓉蓉招待他们吧。”说罢,她进到后堂里,没了声息。
蓉蓉这才展露笑颜,将两人引至楼上,边走边道:“两位道爷别放心上,我家掌柜的疑心病不是一两天。你们当真搭救过君姐姐吗?”
程透走在最后没接话,倒是程显听主动讲道:“是啊,她摔断了腿,是我给接上的。”
“这么厉害!”蓉蓉忍不住回过头,“那道爷往后开医馆也能很风光啦。”她自己说罢,捂着嘴又乐,“瞧我犯傻,道爷们都是要得道的。”
她把师徒俩领到各自的房间前,最后交待说:“我们客栈里没伙夫,二位道爷要是吃饭的话得再到酒肆食楼去,不过也可以差我去买,跑腿儿钱也没多少。”
这才罢了,蓉蓉蹦蹦跳跳地下楼忙自己的去了。
原本也没太觉得马车不好,但真见到了不会晃悠的宽敞床榻,程透也长舒口气,躺上去眯起眼睛闭目养神。没多大会儿蓉蓉又来敲门,解释说客栈里只有她和聂舒两个,没有伙计,她一次只能搬一个人的热水上来,他们得自己先商量好谁先洗澡。
大半夜的和一个女孩子家站在门口讨论洗澡,程透有些尴尬,但蓉蓉反倒脸上坦荡荡,大抵是招呼客人练得身经百战。程显听从旁边的房间里探出脑袋,冲蓉蓉一笑,问道:“我是师父,怎么不问我啊?”
“嘿呀,”蓉蓉一摆手,“看得出道爷疼徒弟,我看问他就行。”
程显听想这小丫头挺有意思,他低头勾起嘴角,说道:“让他先洗。”语罢,关上门又退回屋里去。
不用师父交待,程透当然也亲自下去帮蓉蓉一起把热水拎上楼来。最开始他还在心道看来聂舒并不怎么疼这小姑娘,她那细胳膊细腿,得跑多少趟才能送完,只怕到时候水都得凉。结果,等他看见蓉蓉一胳膊拎一大桶水气都不带喘提上二楼,娴熟地倒进浴盆时,整个人都可以说是目瞪口呆。
拎完热水,蓉蓉交待洗完叫她再提,这才又跑了。
氤氲热气上升,整个房间充满令人放松的暖意。程透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褪去两日来的舟车乏力,这才擦干头发换上干净衣物下去为程显听提水。这次没叫蓉蓉,他自己多跑一趟,最后一桶水没倒进去,而是放在一旁。
程显听坐在床上心安理得道:“辛苦。”
程显听原本看到桶里那没放满的水时便已有些微讶,等他发现程透做完了这些也不走,倚着门等在一侧时,才无奈叹气,“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小崽子。”
“方才淋到雨时你脸就白了。”程透气定闲神道。
程显听在浴盆里微垂着头,淡灰色的长发从修长脖颈两侧滑落进水里,慢慢散开,像伽弥山上终年不散的云雾。在他光洁的后背正中靠上的地方,脊椎有一圈黑色的刺青似的符文,如同暗色的小环扣在脊椎骨上,看得人牙关发酸,又有种奇异美感。
早些年在伽弥山时,程透不明白程显听到底是有多事精,洗个澡都需得有画了避水符的道童去伺候。后来有次程显听拉着他在后山的溪流间练剑,那时他还小,基本功不扎实,脚一滑从石块上摔下去,手下意识地就扯了把身旁的程显听,倒霉师父飞来横祸,和小徒弟一起跌进水里,湿个透心凉。程显听惨兮兮地从水里爬出来,紧咬牙关脸色惨白,手朝背后按去,那时程透才恍惚意识到,原来他师父的后背上有伤,而且一直好不了。
“这是什么?”用手舀水,小心翼翼地绕开那符文浇在程显听肩头,程透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不能沾水,沾水会疼。”程显听故作轻松道。
之前一直没有坦诚相待的机会,程透得以在今日才窥见那“伤口”的全貌,他心知绝不会像程显听说得那么简单,但人嘛,谁没点不想叫别人知道的过去呢,他并不打算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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