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不久要到了,街道两旁是日渐绚烂的灯,民意中路,在这个被西式柔情溶解的夜里,仿佛变得更顺畅而漫长。林建宁望向三院大院,她静默地流泪,双眼红肿,她把清瘦的、正步入青春期林建安揽在怀里,抬起手捂住了嘴巴。夏玉兰被女儿和媳妇保护起来,在家里接待来探访的亲友,她的憔悴肉眼可见,但从来没在某一刻嚎啕大哭。夏玉兰揉了揉林秀的头发,轻声说:“林秀,你去赚钱去吧,让家里安静安静。”陈萍没让一家人在绝食或者外卖里颓废下去,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早市采购,午饭的时候煮了粥。林思阳苍白着一张脸,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他不说话,又关了手机;蹙着眉毛,眼睛里像是落了一层混沌的细灰。林秀忧心忡忡,林海说:“去拿点药,让他躺一躺吧,他才二十三岁,还是个孩子,我们都受不了,更何况他。”“哥,让我抱抱你。”林秀突然就抬起头来,她的薄眼皮有些红,尖下巴埋藏在推叠的灰色围巾里。冬季的夜来得早,黄昏冷清透明。林海穿着件藏蓝色的羽绒服外套,他刚从车里出来,甚至,头发都没心思梳理,他睁大眼睛,迟疑了好几秒钟,然后,将有僵硬疲惫的手臂张开了。清瘦的林秀,就像是一片灰色的羽毛,她踮起脚尖,缓慢地将下巴搁在了林海肩膀上,她抬起手臂,紧揽着林海的脊背。冬天里的怀抱,总显得拥挤而莽撞,林秀闭上眼睛,她知道那些细碎的路灯的光正金箔一样,洒在自己眼皮上。摇摇摆摆的心脏,突然像被了什么狠厉的机关,难挨地疼起来,画儿一样的脸孔皱成一团。她喊:“哥。”终于抑制不住,林秀在哥哥的怀抱里,眼泪怎样都不能停止,她们很久都没有这样相处,他们已经经历了许多人生大事,成了曾经仰望的大人,也逐渐地用衰老替换了生命里的成长二字。“爸爸对你很放心的,你是个女孩子,可想的从来都是怎样有自己的事业。”林海的眼睛湿润,他用舒缓的语气说道。林秀,抛开了全部的压抑,她像是从一场假装释然的梦里醒了,然后痛苦地弓起背,把脸埋在了林海胸前,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哭泣的声音,从五脏六腑里翻滚出来,她蹙起眉,狠狠咬住了下唇。追悼会的前一晚,家里还有几位来帮忙处理丧事的亲戚;陈萍一手举着锅铲出现在客厅,她半张着嘴巴,迎接了表情冷漠的陈俊。“我给忘了,对不起,我这几天忙得头都没了。”陈萍也顾不上脱下围裙,一手拽着弟弟,一手把弟媳妇的肩膀揽着,让他们进屋里坐;一头短发的蒋若仪,眨着黑葡萄眼睛,笑着撒娇,喊了声“姐。”客厅里甚至没地方可以站立,全部的陌生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事务或者谈话里;陈俊大衣也没脱,侧着身子站在厨房门前,把纤细又柔嫩的老婆搂住。“你出差?”陈萍用铲子翻动锅里的菜,顺口问。陈俊突然抬起嘴角笑了,他露出小时候一样的,狡猾又顽皮的表情,并且还闻了闻老婆的头发,说:“姐,我记得我在微信上讲过三遍了。”陈萍骂他:“不拆台会死。”看着家里杂乱忙碌的景象,两个人因此不准备久留,蒋若仪给陈萍带了两件很昂贵的衣服。她白嫩的小脸往陈俊怀里贴,结婚不久的年轻人,时刻都腻在一起,看得陈萍牙酸。到门外,陈俊说:“我们本来要喊你和姐夫回家吃饭,谁知道——”“过完年我可以回去一下,反正那时候你俩也在的吧。最近实在不行,老爷子说走就走,这一大堆事儿,”陈萍脸颊甚至有些干燥,她蹙着眉毛,捏了捏陈俊的胳膊,说,“爸妈年纪也不小了,你回来,就多待几天,他们高兴。”陈俊突然声音温和起来,他把拇指搭在陈萍脸颊上,小声安慰:“别哭啊姐,别哭。”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绪交织,陈萍突然就抽泣着,肩膀轻微耸动,她捂住了嘴巴,将脸低下去;乖巧美丽的若仪,用纤细的手揽住了陈萍,轻轻拍她。“虽然说没有血缘,可是在一个屋檐下二十年了,老爷子也挺可怜的,一辈子无欲无求,最好的一定留给孩子们。”徘徊难去的悲伤环绕着这个家,陈萍也不能幸免,她睁开了通红的泪眼。陈俊的脸僵住了,睫毛动容地轻颤,他从衣袋里拿出了纸巾,低下脸,将语气调整到最温暖柔和的状态,他说:“我知道姐,我明白,毕竟你们是家人啊。”白路回国,是除夕当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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