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仆从看了一眼阿初,毫不掩饰眼中的轻鄙之意:一个商户之女,还摆这么多谱?
阿初正要继续说什么,被胡七七挡住了。
风裹着雪吹在脸上有些隐隐发疼,胡七七对阿初吩咐:“下雪路不好走,你送我阿娘回去吧。”
“车要走了,娘子请坐好,莫要摔下去!”
那仆从已经不耐烦了,也不管胡七七的话有没有交代完,便冷冷说了一句,然后驱车离开。
王主簿住在在北面的延庆坊,延庆坊的屋宇风格与平安坊的朴实简陋不同,这里处处是飞檐重楼,雕梁画栋,形成了另一片天地。
这里住的人也不同,延庆坊是许司马家的族居之地,文县令的官邸也在此处。
没想到王主簿年纪轻轻,看上去比狄仁柏大不了几岁,竟然也能买得起延庆坊的房子。
下了牛车,胡七七跟着仆从来到王主簿所住的院子,廊下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接引,她向胡七七介绍,自己是王主簿的管家。
那位管家娘子倒是个好心肠,她见胡七七跛着腿,便上前来扶她,提醒她哪里有门槛,哪里会滑脚。
到达内厅之前,胡七七听到琴音。
内厅里的男人一袭素衣,冠发整齐跪坐于案旁抚琴,一派高门大户家的贵公子做派。
胡七七站在门口,垂眸听了一会儿。
琴音悦耳,使她忘记了屋外的风雪。
少顷,琴音落,内厅里王主簿抬头,朝他双目直视:“你这份隐忍,真有几分狄大人的风采。”
他朝胡七七展手,示意她进屋。
胡七七拄着拐杖,走进内厅,笑道:“风雪中赏琴,乃难得的雅事,我何须隐忍?”
鬼知道,她冻得脚都麻了,还在陪着装深沉。这些权贵都这样,喜欢攀比比谁更能装,她自然不可露了怯。
王主簿强忍不耐,一字一顿的问:“我倒是成了为了奏乐的伎子?”
这就有脾气了?胡七七反而松了口气
她见过真正的权贵,往往身份越高的人,说话越是从容,最怕给世人心里留下严苛的名声。他们能在谈笑风生的同时,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王主簿如此拿腔作调,反而是缺乏自信的表现,他内心希望自己成为高人,形容和语气便自带了“高人”腔调。殊不知这番做派,反而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胡七七落座后,微笑道:“今日是王大人请我来府上做客。我来了,你在弹琴,而且此间只有我一个客人,我自然以为您是为了欢迎我而弹奏。主人热情好客,客自当有礼,客人认真听主人弹琴,这难道不是对您最大的尊重吗?”
王主簿冷笑:“好一个巧言令色的女郎,难道你就是靠这张嘴,迷住了狄大人?”
内厅太暖和,胡七七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问:“王大人对我有敌意?”
“胡娘子受了寒,你速去煮一壶热茶。”王主簿对管家娘子吩咐。
他吩咐完管家娘子,自己起身将琴放置好,缓缓坐下来,道:“我姓王,名熹微,王是琅琊王氏的王,当朝宰相王公乃我同族叔祖。”
胡七七腹诽,现今琅琊王氏人脉凋零,只要是个姓王的,能背出王家族谱,就敢跟号称自己是琅琊王氏的后人。若在两晋时期,琅琊王氏还算得上四大世家。如今即便是真正的琅琊王氏,也算不得什么高贵姓氏。
“鄙姓胡,先祖乃塞外胡族,迁入中原后,弃旧姓改汉姓为胡。”胡七七自报家门,语调不卑不亢。
王熹微颔首,不做评价,他对胡七七的身份早有了解。
胡七娘,东市商户,擅酿酒,性粗鄙,恶名传于坊间已久,街坊谓之为母老虎。
王熹微原想着用抚琴来吓退胡七七,好让她明白自己乃商户贱籍,可她竟然能听得懂自己的琴音。第一招失败后,他又自曝姓氏,想让她自惭形秽,可她却仍旧是有礼有节。
他不禁好奇,她的底气从何而来?
胡七七接着问刚才的问题,“不知我做错了什么,令王大人对我不满?”
王熹微沉默。
他自诩心机深沉,今日却连连为一个小女郎所阻,竟落到无话可回的地步。
他看着胡七七平静清澈的眼睛,终于扯到正事上:“今日文县令在府衙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斥责了狄大人。”
斥责谈不上,文县令只是问了狄仁柏几句,为何要深夜开坊门。这也是例行公事,为了让书记官及时存档,将信息上报于朝廷。各地所有开坊门的记录,朝廷都要统一收集纳册。
只是王熹微想故意借此时恐吓胡七七。
深夜开坊门,可小可大,小则可套用律法来辩驳,但朝廷若要细究,便是谋反的大帽子也能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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