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妤和溯侑趁着夜色回酒楼,门匾边上左右挂着蒙了层灰的灯笼,灯芯在里面熬出隐隐绰绰的光。镇上地小,每日吃酒闲聊的人并不多,因而并不管这些小细节。
楼与二楼相连的拐角处,别出心裁地扩了小凉亭。说是凉亭,不过是上面特意半遮半掩的留了半片空地没遮顶,又摆了张小小的桌,几张凳椅放着。
若是月朗星明,清风拂面的夜里,确实吸引了些楼的住客出来坐坐,煮壶茶喝。
走到这里,薛妤抬头,见换了身衣裳的季庭溇含笑对明月,摇着把玉扇快下,慢下地扇。
这是在刻意等她。
薛妤默了默,看向溯侑,低声道:“你上去看看朝年,让他将该备的都备好。”
“好。郎早些歇息。”
灯火璀然,溯侑压了下嘴角,拉出条嫣红而润泽的唇线,声色如常,可从侧面看,却怎么都现出点克制而压抑的低迷来。
他迈开步子往楼上走,衣袂翻带出股浅淡的香。再简单不过的衣裳样式,在他身上,有种披金戴玉,琳琅相撞的质感。
薛妤慢悠悠收回视线,转而踱步,在那张小小的桌前站定,拉了张椅子坐下,眼皮半掀,开口时,现出点清而艳的意味来:“特意等我,有什么事要说?”
“哪里有。”季庭溇将手的扇子摁在桌面上,又亲自诶的声为她倒了盏热茶,道:“你去审的,怎么说是我羲和的人,不袒护求,问问还不?”
他将茶盏推向薛妤,问:“那人,你准备怎么处置?”
“什么怎样处置。”薛妤抿了口茶,没有再了,转而去看窗外弯线的月,停了停,才又道:“身为其位不做其事,叫渎职。至于另,蓄意谋害,污蔑构陷,谎言揭穿后拒不认罪,罪加等。”
“该如何,如何。”
季庭溇不由得挑了下眉,他身体朝后放松地靠,半晌,笑了下,直言道:“说实话,薛妤,这是你跟旁人最为不同的地。”
薛妤不解地看向他,见他半晌不开腔,红唇翕:“说人能听懂的话。”
“你看,几天前,别人堆堆来恭喜我,唯有你联系我说要为人翻案,翻的还是十年前的旧案。”季庭溇接道:“这种事,其实你说声,我吩咐下去查清楚就了,你非得自己走趟,还催着我来趟,我原本为,你这是极为看重你身边那位指挥使。”
他话音落下,薛妤答:“我确实十分看重他。”
“你看重他,他又受了那样大的委屈,那狱的人,你为何不直接手处置了?”季庭溇眯着双眼似笑非笑地道:“他们罪有应得,刚好能为你的指挥使出。”
居高位者,为笼络心腹之臣,向来是无所不用其极,哪儿最攻心往哪戳。
更何况,她还搁置着飞云端的事亲自来这趟。
“这不能混为谈。”薛妤想着溯侑在灯下的样子,声色稍缓:“我身边的人,不是能拿旁人性命泄自己私欲的性。那人该付出代价,是因曾犯下的罪,而非强叠上去的罪名。”
季庭溇原本懒懒散散的神色收敛起来,他深深地凝着薛妤,须臾,吐出口,道:“所,这就是你特别的地。”
“这些话,说起来简单,可真正能做到的少之又少。”
而薛妤能做到。她严格要求自己,严格要求臣下,任何件事,任何人,在她眼里都是有意义,值得去做的。她绝不会破坏规则,罔顾人生死去达到令自己满意的目的。
在已经被处处特殊纵得轻浮自负,腐朽陈旧的圣地,她能给人种蓬勃的,热切的力量。
季庭溇难得正经,很有些坦然地直视薛妤,扯着嘴角无声笑了下:“我希望,日后的羲和,会如今日的邺都样。”
他舌尖凝着腔豪:“在我手,为真正的,合格的圣地。”
薛妤这回没再说什么,她缓缓用指尖敲了敲茶盏边缘,浅弯了下眼尾,道:“有什么需要,可联系我。”
“放心,我不客。”季庭溇颔首,从广袖掏出几张叠在起的纸,放到薛妤手边,道:“呐,改过的卷宗。从今天起,你的指挥使,真是清清,干干净净了。”
薛妤起身,将那张纸捏在指尖,朝他微微扬了扬下颚,道:“我上去了。”
路至二楼,薛妤才要推门进自己的屋子,却见朝年捏着本手册苦大仇深地在不远的廊下看,还特意在外面放了把凳椅,点了盏灯,像是要把眼熬瞎似的凑到近前细细地念。
薛妤想了想,视线落到手的卷案上,须臾,朝朝年那边迈了几步。
“在做什么?”她敲了敲凳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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