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霍家子弟依仗他在朝中的势力早已为所欲为,甚至自己的妻子竟已狂妄得敢弑后,形同谋反,这一切癫狂行径的背后无不是因为他只手遮天的权欲可倚靠,但他终究还是一日一日在衰老。他已经是个六十余岁的老人,这样的年纪实属高寿,整日的谋算令他积劳成疾,他原本还并不太担心伙家子嗣的将来,因为即使霍禹不是主控朝政的材料,至少靠着博陆侯的声威和家底,霍家的富贵亦足以延绵长存下去。但是这一切在许平君死后都变得不可确定起来,他很怕自己死后,他的这些无能庸俗的子嗣们会再次愚蠢地干出傻事来,而那时候又该由谁来替这个家收拾烂摊子?那个时候岌岌可危的霍家又该倚靠谁?他决定送女儿入宫,不是因为妻子那个可笑的虚荣心,而是他想给这个家谋划二个长久的将来。现在,他唯有将投注都压在了小女儿身上,趁自己还活着,竭尽全力给霍家找寻一个长久的倚靠。“成君!”他注视着女儿,她十六岁了,正是鲜花怒放的年纪,“进宫后,你就是刘家妇,要恪守妇道,孝敬长辈……”“父亲!”她打断他的话,更正道,“陛下早没亲人了,要说长辈,如意可算不得长辈,她是我的外甥女,哪有姨母孝敬外甥女的道理?”霍光愠道:“尊长说话哪能随意打断?你也太过骄横刁蛮了,平日家人宠爱你,难道你出嫁后也这般放肆无礼?出嫁后女子入夫家宗籍,自然以夫家论伦常叙尊卑,太皇太后是你的祖母,不再是你的外甥女!你给我牢牢记住这一点,否则,你就别进宫给我丢脸!”霍成君满腹委屈,“我哪里丢你脸了?”“有恭哀皇后在前,如果你待人接物、为人处世样样都及不上她,那不是丢我的老脸又是什么?”“父亲!”好胜心起,她不服气地嚷嚷“你放心!女儿绝不会丢你的脸!许平君能做到的,我霍成君一定也能做到,而且肯定做得比她好!”霍光笑得有些苦涩,这个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在继承了母亲美貌的同时,也被从小娇惯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刁蛮性格。她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没吃过半点苦,受过半分委屈,他忽然有些不舍,担忧着把霍家的命运压在她稚嫩的肩上,是否真的合适。“君儿!”霍显在边上插嘴,“母亲给你置办的嫁妆里,你别忘了把那个压箱底的宝贝取出来,你进宫后首要重任就是生个皇子出来!记住了没?”成君没料到母亲会吗精父亲的面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不由得羞红了脸。这一次霍光并没有叱责妻子,反而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要尽快生下皇嗣!”他峭喃喃地自语,“尽快地……”“君侯”霍显质疑,“昕闻这一次选入掖庭的可不只我们君儿一个,这是怎么回事?”“许后亡故,宫里若要采选,不能单单挑我们霍家女子一人,总要广招采女做做样子的。”“可我听说这些采女里有个人和陛下的关系菲浅?”“那是关内候王奉光的三女儿,幼时与人结亲却总是丧夫,如今年纪大了无人问津。陛下在民间时和王奉光斗鸡相识,有些交情,王奉光担心成年的女儿长久留在家中,名声不好听,便求陛下收入宫中奉养。”嘴上虽这么说,他却仍记得自己见过王奉光的那个女儿,留在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子和传闻中的克夫女相差极大。霍显放下心来,得意地笑道:“原来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关内候家的女儿岂能和我的女儿相提并论?”霍显的话没错,区区一个关内侯的女儿怎可与大将军博陆侯的女儿相提并论?期盼久已的霍成君终于在父亲的妥善安排下,带着一大堆的陪嫁财帛风风光光地住进了未央宫掖庭,进宫当天她便直接晋位婕妤,她的家世、美貌都让整个掖庭震动。然而令霍成君万万没想到的是,在那些低位采女中,刘病已特别青睐于那个斗鸡翁王奉光的女儿,居然也将她直接晋封为婕妤。在没有皇后的掖庭永巷,霍婕妤与婕妤双葩并立!掖庭令浊贤搁下笔,惆怅地叹了口气,轻轻吹干简上的墨迹。承载于书简中的未央宫掖庭终于又迎来了新一轮的角逐,然而,后宫奢华背后孕育出的腐烂与黑暗,永不会就此停止。“浊令,今夜如何安置侍寝?”“凤凰殿,霍婕妤……”04、宠幸风雨又大了些,屋脊上噼噼啪啪声大作,似乎雨中夹杂了细小的冰雹。夜未央。皇帝伸手推窗,风雨扑面袭来,身旁的浊贤皱起眉,轻声询问:“是否择日再安排霍婕妤侍寝?”“不必!”那个凭栏而立的身影在黑夜里散发着一股冷意。浊贤的眉头皱得愈紧,“可是……”耳听殿外电闪雷鸣,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侍寝御幸,被视为不祥之兆,难道陛下不怕霍婕妤因此受孕产下怪胎吗?他“可是”的疑惑也终没敢问出口,皇帝淡漠地转过身来,“移驾凤凰殿!”浊贤急忙叫人掌灯,温室内暖意融融,从室内一出来,便能明显地感到彻骨的寒意,金赏从温室内跟了出来,细心地替皇帝披了件外衣,他的手往下垂的同时顺势往皇帝手心里塞了一只陶瓶。皇帝没回头,掩在袖中的手,五指收拢,将陶瓶紧紧攥在手心里。“尽量少服……除非陛下想变成臣这样。”金赏的声音幽幽的,如同挟带着冰雹的暴雨,阴寒中夹杂着一缕嘲讽。但是皇帝没有答复,他径直下了正殿的台阶,在浊贤的扶持下上了马车。金赏望着雨幕中的的那星星点点的火光,发出一声冷笑。“二哥,这样好吗?”金安上满心忧虑,给皇帝服用那样危险的药剂,万一有所差,真是害人害己,后患无穷。金赏冷道:“那是他自己要的,不是我硬要给的。”“非要这么做吗?”虽然明白这是陛下的选择,但是长期服药造成的身体伤害,没人会比二哥更深有体会啊。“五年,只要别超过五年,或许……还来得及!”他轻轻拍了拍堂弟的的肩膀。金安上看着金赏慢慢走远的背影,鼻子一阵发酸“二哥,值得吗?”用这样近乎自贱的方式来达成某种目的,实在太不明智了。金赏不以为然的笑容慢慢敛起,化为死寂般的漠然。十六岁那年,他为了自己的家族不得已娶亲,但刘弗的震怒让他觉得心颤。他娶了霍家的女儿,却不敢因此与霍家牵扯太多,权衡左右,他仍是倾向刘弗——年轻的皇帝与年迈的老臣之间,他不敢将身家性命尽数压在自己的岳父身上,一方面是不敢辜负刘弗的信赖,另一方面也是相信刘弗终有一日能够消除掉霍家的压制。他总是愿意相信刘弗,相信那个年轻睿智的少年天子终有一日能够独当一面。因为,霍光再有能耐,却总有老去的一日。而他们,虽然弱势,却胜在年轻!年少纯真的他们,曾是那样地自信飞扬!从十六岁等到了二十二岁,他用了六年去等待一个本以为终会等到的结果,却不料天不佑人,他位终等到的结果,却是刘弗先一步撒手人寰。这样的结果,实在令他心灰意冷,刘弗死后,他不得不开始接受现实,停止服药,但一切,都为时已晚。上天和刘弗开了个大玩笑,和金建开了个大玩笑,同时,也和他开了个大玩笑!结伴成长的三个人,如今只剩下了他一个。如果时光能够倒转,如果他能预见到最终首先敌不过岁月摧残的那个人不是程光,如果他一早就知道这种遏精避孕的药剂最终会使男子肾气大损,他会否选择放弃当初的愚蠢决定呢?事实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即使有,他自己也不清楚那个答案是什么。但他却知道,刚刚离开的那个男人,是在清楚知道一切的“如果”后,仍然做出了自毁式的抉择!寝室里很安静,她躺在床上两眼发直地盯着承尘,脑袋里乱糟糟的,像是有无数人在打架。母亲再三叮嘱的“压箱底”被她取了出来,现在就搁在枕头边上。那是一只四四方方的漆盒,她侧过头就能看到,但盒子里面的东西却让她羞臊得面红耳赤,不敢再看第二遍。不自觉地她便浑身燥热起来,偷偷把裸露的胳膊伸出被子透气,胸前微凉的感觉马上令她羞涩地缩了回去手。门外响起了不太明显的脚步声,虽然距离还有些远,但已使得她倍觉羞涩地拉高被子,恨不能将自己埋起来。脚步声渐渐近了,最后停在了床前。宫人们很自觉地退了出去,她侧耳倾听发觉除了自己紊乱的呼吸和狂烈的心跳声外,寝室里安静得仿佛被完全消空了。她心里一悸,刷地掀起被子露出脑袋,却在同一瞬向对上一对深邃森冷的眼眸。“啊——”因为太过意外。她吓得叫出声来,脸色见白。刘病己的脸几乎就贴在她面前,那么近,等她明白过来这种近距离带来的无限暧昧情愫后,苍白的脸马上噌的一下像被火点燃了。她闭上眼,心怦怦直跳,双手揪着被角,手指激动得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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