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推到车厢里侧,不满的甩开他的手:“啰唆什么,不满意刚才你怎么不出来制止?我看你八成是躲在车里吓得尿裤子了吧?”“姐——”阴就气得跳脚,吼道,“你真的是我姐吗?”“我不是你姐,我没你那么胆小窝囊的弟弟!”我不客气的损他。“啊——”他尖叫着恨不能拿头撞壁板,“你直接杀了我吧,你现在不杀我,大哥也会杀了我!”我吃吃的笑了起来,马车晃悠悠的起步,没走多远,车外忽然有人轻轻拍打外壁:“阴姑娘!”是刘仲的声音。我急忙撩开帘子:“我要回家了,下次有机会再见。”他追着车子小跑,笑道:“这个送你。”他递过一把东西,牢牢塞到我手里,“阴姬,后会有期!”我点点头,放下帘子,忽然有点恋恋不舍起来。“这是什么?”我拿着手上的麦穗晃了晃,金灿灿的饱满嘉穗,是他刚从田里收割上来的吗?“秀出班行!”阴就在边上轻轻叹了口气,“这刘秀长得倒也是一表人才……”他指了指我手里的麦穗,嘟哝说,“传闻刘秀出生那年,风调雨顺,收成极好,田里甚至长出一株九穗连茎的谷子,他父亲于是取‘秀出班行’之意,取名‘刘秀’。”“哦。”我不大感兴趣刘秀的八卦,只是好奇刘仲送我麦穗的用意,难道是借喻我和刘秀之间……思及此,我恶狠狠的将谷穗放在掌心用力揉搓,眨眼间谷粒一颗颗的滚落,“哼,刘秀这个混蛋!”“姐,你干什么?好不容易刘秀终于肯搭理你,而且还送你东西,你怎么就舍得把它毁了呢?”“什么刘秀送的,这明明是刘仲送的!送我的东西,我爱怎样就怎样!”“哪有刘仲?刚才只刘家老大、老三两兄弟在,我怎么没看到有刘仲?”“你眼睛瞎了,他……”我猛地住嘴,有种怪异的感觉从心底冒了出来,“刚才……那个,文叔……”“刘秀排行老三,所以字文叔!姐,这些你不是应该比我还熟吗?”一阵头晕目眩,我撑着额头,太阳穴隐隐作痛。我知道古人兄弟间习惯按“伯、仲、叔、季”的次序来排名,可是……我刚才怎么完全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呢?原来,那个温文有礼,温润如玉的男人才是刘秀。我为自己摆出这么大一个乌龙而臊得面红耳赤:“那个……那个跟我比武的人到底是哪根葱?”“什么葱啊,他就是刘伯升啊!蔡阳赫赫有名的小霸王,刘家老大刘縯刘伯升!”阴就一脸的倾慕,“你别说,他真的很厉害呢,上次你被绑,也全亏了由他出面……此人好侠养士,当真有当年高祖之风呢。”我痛苦的呻吟一声,把脸蒙在臂弯里:“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啦!管他什么刘縯、刘秀,刘伯升还是刘文叔,我统统不认识啦!”“姐……”我遽然抬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我们今天有到蔡阳来吗?我们一直没离开过淯阳对不对?”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我从齿缝中森冷的挤出一句,“今天的事你要敢泄露半句,我就拿刀剁碎了你!”阴就颤颤的打了个哆嗦:“诺。”我脸色稍霁,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脸颊:“这才乖,就儿真是我的好弟弟。”冠礼新朝地皇三年元日,依然是在繁杂冗长的祭祀典礼中度过,很难想象我这样性格的现代人能够在落后的两千年前整整生活了四年。这四年,我由原先咋咋呼呼的性子硬给打磨成了别人眼中温柔贤淑的好女子,这得归功于阴识这个大恶魔,在他的高压政策下,柳姬时不时的过来开解我一番,讲一些为人妻者的道理。“在想什么?”邓禹坐在我对面,从酒尊里缓缓舀酒。我乐呵呵的端起面前盛酒的耳杯,轻轻啜了一口,酒是去年秋酿的黍酒,上口香醇,带着股淡淡的清香。我斜着眼瞟对面的小帅哥,不过三四年的光景,他出落得越发像棵水葱似的……啊,不对,更正,是水仙花才对。“我在想啊,你从家里偷偷拿酒菜来供我吃喝,总是有什么事情要求着我,不会给我吃白食的。”邓禹轻轻一笑:“我有那么市侩么?”“不是市侩,是你肚里的小九九太多,七拐八绕的……”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啧啧有声。“变聪明了呀!果然年岁不是白长的,麦饭不是白吃的。”我横了他一眼,上他的当被他当猴耍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再笨的人被耍得多了,也会有自觉的好不好?我伸了个懒腰,将两条腿朝前伸直。汉代男女之防虽不像宋明时期那么迂腐,可是对于礼仪的要求却是前所未有的严格。就比如说坐,上了席面,就必须得是正坐,也就是臀部放于脚踝,上身挺直,双手规矩的放于膝上,现代的小日本式坐法。我学了四年,却仍是无法适应这种痛苦的坐姿。汉代对于坐姿的要求十分苛刻,现代日本男人尚且可以盘腿而坐,可是在这里盘腿称为“趺坐”,在正式场合里也是不允许的。男女的要求都一样,必须得正坐。还有像我现在这样把两腿伸直了,更是大逆不道的姿势。这叫做“踞”,与礼不合。据说当年孟子看到自己的妻子在家踞坐,居然气得叫嚷着要休妻,若非贤明的孟母劝和,估计他老婆立马就成了下堂妇。圣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普通人。这样的姿势,若在阴识面前,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敢做出来。唯独邓禹,我从一开始的装腔作势,到后来一点点的原形毕露,他居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渐渐的,我胆子愈发大了,如今我会在任何人面前都稍稍装出一副柔顺的样子,唯独对他,我是尽显本性,甚至恨不能施展回旋踢,一脚把他踹飞出房间。任何伪装在他面前最后都会被摧毁,他就是有那个本事让我抓狂。按理说这个小子的大脑实在有问题,长了一张媲美绣花枕头的脸孔,脑子里装的却不是符合常理的稻草。为什么我就不能赢他一次呢?难道除了暴力制服以外,我就真的拿他一点辙也没有了么?我盯着他横看竖看,不得其解,不知不觉中把一尊黍酒干掉了一大半。轻轻拍了拍微微发烫的脸,我闷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拉屎记得上茅房!”他仍是规规矩矩的跪坐在对面的软垫上,慢悠悠的替我斟酒,眼睑低垂,很专注的干着手里的活。“今年……我满二十了。”“哦。”我点点头,“那恭喜你。”汉代的男子二十及冠,算是成人。“过几天我行冠礼,你来观礼好不好?”他抬起来,诚诚恳恳的问。“好啊。”我满口答应,用手撕下一片干牛肉,塞进嘴里大嚼,“只要你让我大哥同意放我出门,我没什么不乐意的。”他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带出一种难言的喜气:“少吃点吧,”他把我面前的一盘卤汁油鸡拖到自己跟前,揶揄的损我,“你难道不知打年初起蝗虫成灾,南阳郡今年怕是要颗粒无收了。”我伸长右手摁住那盘卤汁油鸡,恶狠狠的瞪他:“颗粒无收跟这只鸡有关吗?”“当然有关系!”他咧嘴笑着,左手抓住我的手腕,右手用筷子撕下块鸡肉悠闲的放进嘴里,“南阳郡颗粒无收,会有很多人挨饿,你少吃些,可以省下很多嚼用。”我右臂挣了挣,却没能挣脱他的束缚,一怒之下左手啪地一拍桌案,抄起一副竹筷奋力对准他的手背扎下。他早有防备,连忙缩手,我手中的筷子落下时方向稍稍偏离,一口气贯串整只鸡身:“小气的人,你家穷得连只鸡也吃不起了吗?”我冲他呲牙,用筷子叉起鸡身,张嘴便啃,“那你还妄想什么娶妻生子?我看你连冠礼也索性免了吧,免得承认自己年纪大了没人要……”对面簌簌轻响,邓禹突然腾身站起,直接跨过案几,欺身而至。我擎着鸡身,一时忘了接下来的要说的话,呆呆的抬头仰望他。这小子打算做什么?一脸严肃的表情,太长时间没挨揍了,皮痒不成?“满脸都是油……”他单膝点地,跪在我身前,用丝帕轻轻替我擦拭嘴角。柔滑的丝料滑过我的面颊时,我脸上忽然微微发烫。这姿势啊,实在太暧昧,我尴尬的仰后,试图不着痕迹的避开这种亲昵:“没事,吃东西难免的……”“还真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他突然噗哧笑了起来,“丽华,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有个大人样子?”我恼羞成怒,屈膝抬腿,准备一脚蹬了他。他灵巧的起身,避开我的攻击,翩然回座。“臭小子!你才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呢!”我忿忿的指着他。我啊,明明二十七岁了,为什么非得给这种小鬼说成是小孩子?“要不是跑这鬼地方来,保不准我今年都可以升博士了……”我磨着牙齿恨恨的嘀咕。“什么?博士?”邓禹好笑的望着我。猛地吓了一大跳,我以为我讲得很小声,没想到他耳朵贼尖,这样居然也能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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