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萝镇定心神,笑道:“昨日我们夫人已经给他回信,让他捎回秦国,只是我今日忽然想起一事寻他,还以为他没这么快走呢。想来必是因为他怕冷,一路上都嚷着要早早回秦国去呢。”那胥伍满脸狐疑地看着女萝。这种他国质子进京的,他也见得多了,却从来不曾见过护送质子的官员跑得这么快,质子身边的随从这么少的。他本就是个油滑小吏,当即试探着问:“娘子,我说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人啊?”女萝脸色一变,质问道:“你这是何意?”胥伍赔笑道:“小人不敢,嘿嘿,嘿嘿……小人在这驿馆倒也见得多了。有些国家的质子啊就是特别倒霉,说是出来做质子为国牺牲,可只怕自己国内倒比别人更盼着他们死。您说这世道,是不是……嘿嘿,嘿嘿!”女萝听得出他言语之下的恶毒试探,知道这等胥吏最是势利凉薄,心中既惊且怒,却不敢教他看出来,只顿了顿足,道:“原是我前几日病得糊涂,记错了吧。”说完,转身就跑回房中。芈月坐在门边迎着亮光,正拿着毛皮缝裘服,见女萝匆匆跑回,问道:“出了什么事?”女萝话到嘴边,又转了话题,只道:“夫人,您说,咱们国书已经递上去好几日了,易王后若是知道我们来了,必不会如此冷落我们。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事?”芈月停下手,沉吟:“杜锦递交了国书以后,她应该知道我们来了。如今不见,就怕……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可是,燕国有什么人会从中作梗呢?”女萝脸色一变,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夫人,那杜锦……那杜锦原是奉命来杀我们的,因为魏将军的缘故他不敢下手。可是他会不会在燕国有所安排?”芈月低头想了想,皱眉道:“可是子稷是易后的弟弟,就算他们不看在他是秦国公子的分上,又有谁敢得罪燕王的母后?”女萝想了想,也点头道:“是这个理……”转而又恨恨道:“没想到杜锦走得如此利落,居然一个侍从都不给我们剩下。夫人,如今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该怎么办?”芈月摇头道:“惠后是存了心要我们在燕国无依无靠,没有任何援助。杜锦走了也好,他终究是个势利小人,他若留了人,我用着还不放心。”女萝见她如此说,倒是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了大半,一边帮着她收拾针线,一边道:“不知为何,如今易王后还没有派人来见我们。”芈月却是皱紧了眉头,苦苦思索:“如今我倒觉得奇怪,惠后为什么会将我们送到燕国来……”女萝吃了一惊:“夫人,怎么,有问题?”芈月沉吟:“她分明知道,孟嬴与我颇有交情。她若是将我送到齐国,我倒是担心。你要知道,大公主当年便是嫁到齐国去的……”她口中的大公主,自然是指芈姝的嫡姐,楚威后的嫡长女芈姮。当年芈姮嫁后,也偶有信回来,但芈姝与芈月嫁到秦国之后,便再也没听过她的消息了。芈月沉吟片刻。她并非没有想过,只是当时她无从选择,能够让自己从宫中脱身,与嬴稷一起走,便是唯一的目标。接下来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她起初猜想,芈姝派嬴稷到燕国为质,或许是用来应付樗里疾,让他好松口。她若是明着把嬴稷送到险恶的地方为质子,樗里疾必不会答应。而芈姝一开始便打算将她留在宫中,甚至有可能在半路杀了嬴稷,所以,去哪个国家根本不重要。可是如今到了燕国,她预料的情况却没有出现。以她与孟嬴旧日的交情,孟嬴不可能不派人来见他们。那么,就是两种情况,芈姝在这里埋伏了对付她的人,甚至已经架空了孟嬴。又或者,孟嬴拿他们做了政治交易。这两种可能,都令她的心沉到了海底。可是,以孟嬴的母后之尊,又有谁能够架空她,强迫她?又或者,以孟嬴的为人,芈月不相信她真会如此无情无义。想到这里,芈月便令女萝:“你把义渠君送的那木箱子拿来。”女萝忙搬过木箱,拿钥匙打开,芈月便指了那箱中的金玉珠宝道:“你去给那驿丞送钱,让他想办法把我们的信送到宫里去。”想当年孟嬴在韩国那样孤立无援,都有办法通过苏秦把信送到咸阳去。她就不信同在蓟城,她还能与孟嬴隔断音讯不成!然而,不管送了多少东西,多少信件,一切都如石沉大海。燕宫之内,没有任何消息,孟嬴仿佛根本不知道秦国来的人质是芈月母子,也没有派任何人来主动寻他们。眼见天越来越冷,芈月的心也是越来越焦急。女萝见她着急,只得又去寻那胥伍打听讯息。这些日子以来,或许是觉得他们没有多少倚仗,那胥伍的态度,便渐渐有些傲慢起来,叫他打听消息跑腿,便都要财物才能够叫得动。女萝深知小人不能得罪,只得忍了,态度反而越加和气,手中财物,也是漫撒了出去。这日她又去寻那胥伍,那人却不在。打听之下,才知他早上便出去了。女萝无奈,见天已近黄昏,料得他也不会不归,只得叫人留了话。直等到傍晚,才听到消息说人已经回来,忙迎出院去。却见那胥伍挺胸凸肚,打着酒嗝,一摇三摆着走进来。女萝连忙迎上去,却闻到一股酒味迎面而来。她举手挡了挡,脸上不禁露出厌恶之色,却不得不赔笑问:“胥伍爷,您把信送了没有,宫中可有回复?”胥伍色眯眯地看着女萝,伸手握住她的手:“姊姊放心,我已经把书信递进去了,那宫中寺人我也送了厚礼,一有消息,定然报知姊姊。”女萝心中暗恼,这小吏愈来愈放肆,竟占起自己的便宜来了。她恨不得一巴掌朝他的脸抽过去,只是不敢坏了大事,只得强忍怒意又递去一串钱,笑道:“这是夫人所赐,请伍爷多多劳心。”胥伍皮笑肉不笑地接过钱,道:“虽然说夫人已有赏赐,小人实不应该再收。只是姊姊也知道,这宫里头的事,小人也要打点打点。”女萝强笑敷衍道:“我知道,总不好让伍爷自己掏钱,这些都是谢伍爷的,劳烦您了!”胥伍将钱塞入怀中,却又色眯眯地看了一眼女萝,笑道:“其实,夫人赏的我实在不好意思拿了,只要姊姊说句话,我胥伍也一样会……”他正说着,但见薜荔蓬着头发自院内出来,一边咳嗽,一边泼辣地上前打断了胥伍的话:“钱也拿了,还不快去!”胥伍见状,只得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而去。薜荔朝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声,骂道:“这饿不死的贼囚,我真想把他一双贼眼给挖出来!”女萝见她动怒,反来劝解:“你风寒还未痊愈呢,就这么迎着风跑出来,小心又着了凉。那不过是条狗子,你为这种人动什么气?”薜荔怒骂:“拿根骨头喂狗,狗还能汪几声呢。多少东西填了这贼囚,连点回音都没有。阿姊,我看这混账只怕根本没给我们办事,只是来讹钱的。”女萝心中亦有些猜到,无奈叹息:“可如今我们又能够找谁呢?可恨那杜锦将人尽数带走,我们两人又是无用。送信跑腿,亦只能倚仗此人!”薜荔叹道:“可我们所携财物总有尽时,再这样下去,岂不是坐吃山空?”女萝见她涨红着脸,忙抚了抚她的额头,道:“快些进去,你如何还能迎着风头说话,纵有事,还是请夫人拿个主意。”薜荔咳嗽了几声,恨恨道:“只恨我这病,要不然,也不能只叫你一人劳累!”女萝打断了她道:“别说了,快进去吧。”两人进去的时候,见芈月正在教嬴稷念书,便不敢说话,只得站在一边。芈月已经看到两人进来,却并未停下,教完嬴稷,又叫他出去跑一圈,这才抬头问两人:“怎么,是不是那胥伍又是不曾使力?”女萝叹道:“正是。夫人,奴婢想,还是等明日奴婢自己出去,把信送到宫里。便是遇不上易后,与青青、绿竹她们也可寻机见上一面。”芈月听了她两人的禀报,却摇了摇头道:“你们不成,还是我自己去。”女萝一惊,跪下道:“这等事情还要夫人亲自去,岂不是奴婢该死了?请夫人允准奴婢去吧。”芈月却摇了摇头,道:“我想着此事必然有人从中作梗,你虽然忠心,但许多事历练不够。万一遇上意外,你未必能够处理得了。”女萝只觉得羞愧无比,又道:“那……还是让奴婢跟着您一起去吧。”芈月摇头:“薜荔病着,子稷还小,屋里不能没有人看着。”薜荔却跪下道:“奴婢已经好多了,夫人,还是让阿姊陪夫人一起去吧。本就是奴婢等无能了,这天寒地冻的,还要让夫人亲自出去。若是再教夫人遇上什么事,奴婢岂不是死也难消罪过?”女萝也道:“夫人,外头尽是些贩夫走卒、奴隶贱役,您尊贵之人,如何能够独自行走,万一被人冲撞了可如何是好?”芈月心中却是轻叹一声,偏生自己是女儿身,若是换了秦王驷,只怕独自一人,哪里都能去得吧。却强不过两人坚持,只得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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