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嬴荡离了椒房殿,心中甚是郁闷。他早就知道,母亲要他娶楚女为妻,可是他真的不想再娶一个如母亲一般的妻子,又啰唆又难缠,还动不动就使性子。对着母亲他是无可奈何,自己却不愿意找这个罪受。若是当真要娶妻的话,他宁可娶一个……想到这里,他忽然站住,心中有些莫名的荡漾。知好色而慕少艾,到他这个年纪,的确开始有些青春的遐思了。可是,他将来的妻子,会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她应该有美丽的容颜,要足够聪明,还要和他有共同的爱好和话题。他们可以一起骑马、打猎,她要能听得懂他的话,不能像他母亲那样啰唆,也不要像那些后宫妃嫔一样畏畏缩缩。那种说话蚊子似的、拿腔拿调的女人,他最厌恶了。当然,最好她还能懂点音律,若是他月下舞剑的时候,有一个美人弹一曲《韶濩》伴奏,那才叫美呢。他正乐滋滋地想着,忽然便闻得空中传来一阵瑟音,正是《韶濩》之音。嬴荡怔住了,驻足细听,果然听得乐声到极高处,再转低,又再度热烈。他听着听着,便不由自主,循着乐声寻了过去。《韶濩》又名《大濩》,乃是商代之乐,用以歌颂成汤伐桀,天下安定。嬴荡因其名有纪念成汤之意,学乐时的第一首曲,便是这《韶濩》。此曲既有歌颂商汤之意,自然威武雄壮,极为嬴荡素日所喜。如今听得此乐,英武之中偏有一丝清丽婉转,与他素日听乐师所奏略有差异。可这一点差异,却更令他神思飞扬。不知不觉,他便走到了一处园墙外。转过一道矮墙,嬴荡眼前一亮,只见一个白衣少女坐在杜鹃花丛中,独自弹瑟。此时乐声已收梢,成汤祭桑,天下太平。忽然瑟弦声断。那少女抬头,见嬴荡一脸痴迷地站在不远处,恼得将瑟一摔,竖目呵斥:&ldo;什么人,敢来偷窥于我?&rdo;嬴荡壮壮胆子,走出来行了一礼,吟道:&ldo;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汤孙奏假,绥我思成。鞉鼓渊渊,嘒嘒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于赫汤孙,穆穆厥声。庸鼓有斁,万舞有奕。我有嘉客,亦不夷怿……&rdo;那少女既弹的是《韶濩》之瑟,他便答以《诗》中《商颂》的首篇。虽然一应一答,看似依合礼数,但自他口中说出,却隐隐带着调笑之腔,尤其在说到&ldo;我有嘉客&rdo;的时候,更是拖长了音,瞟着那少女微笑。那少女不怒反笑道:&ldo;好个放肆的狂徒,居然连我也敢调戏,真是不长眼睛。&rdo;她忽然解下腰中的软鞭,向嬴荡抽去。嬴荡猝不及防,只得伸手一挡,手臂上着了一鞭。他身边的寺人竖陶吓得尖叫起来:&ldo;公子,您受伤了!&rdo;嬴荡只恨这寺人碍眼,骂道:&ldo;滚远点。&rdo;又向那少女笑道:&ldo;不妨,不妨,不曾吓着淑女吧。&rdo;那少女却是一怔,问道:&ldo;公子?你是秦王的哪位公子?&rdo;嬴荡道:&ldo;在下名荡,不知这位淑女芳名……&rdo;那少女吃了一惊,反问:&ldo;公子荡,王后的嫡长子?&rdo;嬴荡点头:&ldo;正是。&rdo;他正要上前搭讪,不料话音未落,那少女便握着鞭子,连瑟也不去拾,头也不回转身就跑了。嬴荡倒惊诧了:&ldo;哎,哎,你别跑啊!&rdo;不想那不长眼的竖陶吓得大叫起来:&ldo;公子,公子,你手臂流血了‐‐‐&rdo;他摆出一副忠犬护主的模样抢上前去,恰好挡住了嬴荡去追那少女的路。嬴荡气得踹了竖陶一脚,骂道:&ldo;多事,多嘴!&rdo;竖陶见势不妙,忙讨好道:&ldo;公子,您喜欢这位贵女啊?&rdo;嬴荡哼了一声,不去理他。竖陶谄笑道:&ldo;要不然,奴婢替您去打听打听,她究竟是何人?&rdo;嬴荡眼睛一亮:&ldo;好。速去打听,我重重有赏。&rdo;不料次日竖陶苦着脸跑过来,一脸犹豫为难的样子。嬴荡奇了,问他:&ldo;你做出这怪样子来,却是为何?&rdo;竖陶左看右顾,见四下无人,才摆手道:&ldo;公子,奴婢昨日去打听那贵女的下落……&rdo;嬴荡一喜:&ldo;你打听到了,她是谁?&rdo;竖陶哭丧着脸道:&ldo;公子,您就别打听了吧。奴婢不敢说,说了也没用。&rdo;嬴荡见他如此不干不脆的样子,更加好奇,揪住了他逼问:&ldo;她到底是谁?&rdo;见竖陶仍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他便放缓了声音道:&ldo;你若说了,难道我保不得你?你若不说,从此以后别跟着我了。&rdo;这竖陶是自幼跟着他的小内侍,数年下来,早是心腹了。他之前各种作态,不过是为自己留条退路而已,见嬴荡真恼了,连忙说了出来:&ldo;公子,这贵女真不合适,她……她是……魏国公主。&rdo;嬴荡倒怔了怔:&ldo;魏国公主,如何在秦宫之中?&rdo;竖陶苦着脸继续道:&ldo;听说,她是魏夫人宫中的客人。&rdo;嬴荡&ldo;哦&rdo;了一声,心中明白。魏夫人和他母亲在宫中不和,早已不是新闻。他喜欢的女子是魏夫人的人,他的母亲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虽然知道了此事,嬴荡也觉得有些遗憾,但终究还是没有再提。只是到了傍晚,却又忍不住带着那少女遗下的瑟,向那杜鹃园中行去。只因竖陶打听过,那少女这几日来,每日傍晚都会在杜鹃园中练习奏瑟。只是他等了数日,都不见那少女过来。每日都等到天黑,他才失望而去。若是他见着了那少女,可能也没这么牵挂。可这数日等候下来,他心中的牵挂、不甘,却变得越发浓厚了。他终于忍耐不住,叫竖陶抱着瑟,亲自去了披香殿,要见魏夫人,想借着要亲手把此瑟还给那少女的名义,再见她一面。不料魏夫人却客客气气地请他放下瑟,说自己会转交,就要送客。嬴荡急了,问她:&ldo;那位佳人到底是谁,现在何处?&rdo;魏夫人却慢条斯理地备香、焚香,并不理会嬴荡。见嬴荡几乎要完全失去耐心了,魏夫人斜眼瞥见采薇在远处打了个手势,这才转过头来,轻叹一声道:&ldo;公子荡,您就放过我们吧。我那侄女本是来探病的,如今您这样一闹,她如何还能在宫里待下去?王后本来就不喜欢我,您再这样,她更会把怒气发在我身上。她拿我撒气倒也罢了,阿颐乃是未嫁之女,若是让她无端受此连累,污了名声,岂不是我的罪过了?&rdo;嬴荡一腔怒气,听到了那少女的名字,便消了。他痴痴笑道:&ldo;原来她叫颐,真是好名字。&rdo;魏夫人瞟了一眼嬴荡,打个哈哈道:&ldo;好了,都是我的不是,是我不应该让她来探病,更不应该以为杜鹃园位置偏僻无人经过,就疏忽大意了。公子荡,您是王后的嫡子,王后对您的婚事早有打算,如今您这样,岂不是害了阿颐?&rdo;嬴荡着急道:&ldo;我是诚心喜欢公主,岂敢存有一丝一毫伤害她的心?&rdo;魏夫人却道:&ldo;&lso;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rso;公子荡,这世上对男人和女人名声的要求可不一样。您若真心喜欢我的侄女,当请示大王,正大光明派人向我王兄提亲,岂可私相授受?您现在这样闯进我宫中闹腾,万一让王后知道,我岂不祸从天降?到时候,在王后眼中,我就是一个工于心计、谋算公子的奸人,只怕连阿颐也会被安上放荡无行、勾引男子的罪名。&rdo;嬴荡忙:&ldo;不会的,母后一向端庄雍容,岂会轻易伤人名节。&rdo;魏夫人此时已经听到隐隐传来的声音,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口中却道:&ldo;但愿如公子荡所言,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rdo;她正说着,便听得外面一阵喧闹,只见王后芈姝率着一群侍人,怒气冲天地闯进来。魏夫人迎上去,低眉顺目地行礼:&ldo;参见王后。&rdo;芈姝已经一掌挥去,骂道:&ldo;贱人!&rdo;魏夫人退后一步,刚好避开,眼中已经泛起泪花,委委屈屈道:&ldo;王后,臣妾做错了什么,您这样一见面张口就骂,举手就打?&rdo;见芈姝欲张口,她便又抢先道:&ldo;您是一国之母,一举一动为国之懿范,岂可如此有失风度?臣妾有错,王后可以依宫规请大王的旨意处罚,这样自己动手,未免太过不尊重。&rdo;芈姝道:&ldo;你,你还敢顶嘴?我且问你,那个小狐媚子在哪儿?叫她出来。&rdo;魏夫人又退后了一步道:&ldo;臣妾愚钝,不知道王后说的是谁?&rdo;芈姝冷笑道:&ldo;你会不知道?你处心积虑,弄了这么一个小狐媚子进宫来,不就是存着勾引我儿的心思吗?怎么,敢做,就不敢当了?&rdo;嬴荡没想到自己方在魏夫人跟前保证,自己的母亲果然就如魏夫人所言,如泼妇一般闯进来又打又骂。他羞愧之至,气得大吼一声:&ldo;母后,您在说什么?&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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