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萝也叹道:&ldo;是啊,大争之世,争的是男人的荣耀。可女人呢,女人争得最高的地位,也不过是当上王后吧。可就算是如大公主那般当上王后,依然要眼看着夫君宠爱别的女人,依然要为自己亲生儿子的太子位而争。争输了,可能失势被杀,被流放,母子分离。争赢了,像威后那样,也不过是怀着一腔怨念,从王后宫中迁出,把执掌后宫的权力让给儿子的女人们,自己呵鸡骂狗,坐着等死罢了。&rdo;芈月听着,只觉得一阵阵心寒:&ldo;不!女萝,你说,我们这些后宫妇人,这一生就这么过了吗?&rdo;女萝看着芈月的神情,微微有些不安。她知道自己的主人经常会有一些和别人不一样的想法。这种想法,经常会折磨她,让她夜不能寐,甚至让她不能像别的后宫妇人一样,去向大王献媚讨好。那种后宫妇人以为很正常的献媚君王、打压同侪的行为,到了她身上,便成了一种折磨。她要很努力地挣扎,甚至无数次地痛苦、思索,一直到为自己找到理由,才能够迈出这一步来。所以,她的后宫之路,就注定要比其他的女人走得辛苦得多,挣扎得多,也曲折得多。见她似乎又陷入某种挣扎中,女萝暗啐自己多嘴,忙劝道:&ldo;季芈,我只是胡说八道,您休理我。&rdo;芈月却摇了摇头,道:&ldo;女萝,你说得很对,我不能这么活。&rdo;女萝暗惊:&ldo;季芈,您想做什么?&rdo;芈月有些迷惘地摇了摇头:&ldo;我也不知道……&rdo;但她的神情却渐渐有些清明起来,&ldo;但我知道,我想要不一样的活法,我想要一种属于自己的活法。&rdo;女萝暗悔,只得哄劝道:&ldo;季芈,您别想太多。&rdo;她抬头看看天色,道:&ldo;待会儿小公子就要回来了,哄哄孩子,您就不会想这些有用没用的了。&rdo;小嬴稷如今六岁,已经开始识字习书,每日便由缪辛抱着去师保处学习,到下午再抱回来。说到嬴稷,芈月的心思稍稍转移,摇了摇头,叹息道:&ldo;不,正是因为有子稷,我才要真正去想明白、想透彻,我应该怎么走完这一生。虽然我现在还没想到该怎么办,但我却不愿意就这样任由别人摆布我的命运,这样困守在四方天地里,和几个充满嫉妒的女人互相怨恨着过完一生。&rdo;想到这儿,她忽然站了起来,走到书架前翻找,&ldo;女萝,我的那卷《逍遥游》呢,到哪儿去了?&rdo;女萝一怔,也想起来了:&ldo;季芈,您似乎好久没看这本书了。&rdo;芈月停下手,怔了一怔,道:&ldo;是,好久了。是从我怀了子稷以后,还是从我服侍大王以后呢……&rdo;她轻叹一声,&ldo;一个女人,嫁夫生子以后,就忘记什么是自己,忘记曾经有过的鲲鹏之心了。&rdo;正说着,却听外面传来嬉闹之声,芈月精神一振,笑道:&ldo;是子稷回来了……&rdo;果然,嬴稷已经脱了鞋子,爬上走廊,飞快地跑进房间里来,口中还叫着:&ldo;母亲,母亲……&rdo;芈月眉眼俱笑,坐在那儿,等着这个胖乎乎的小身子扑进自己的怀中,才接过女萝递来的巾子为他擦脸,问他今日学了些什么,遇上了什么有趣的事儿。一会儿,便听得嬴稷问道:&ldo;母亲,我听说宫里有个阿姊回来,是哪个阿姊啊?&rdo;芈月诧异:&ldo;你如何知道了?&rdo;嬴稷便说:&ldo;是我刚才路过,看到内小臣指挥人送东西到引鹤宫。我问他谁住进去了,他说是我的大阿姊。&rdo;芈月点了点头:&ldo;是啊,是你大阿姊,你从没见过她。她在你出生前,就嫁出去了。&rdo;说到这里也不禁触动心事,叹道:&ldo;你大阿姊还有一个儿子,同你差不多大呢。&rdo;嬴稷对母亲忽然叹气颇感不解,只问:&ldo;那我能同他一起玩吗?&rdo;芈月神色黯然道:&ldo;他不在。&rdo;嬴稷问:&ldo;他去哪儿了?&rdo;芈月看着他童稚的脸,忽然心底一酸。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有一日,有人要将嬴稷与她分开,她也是要发疯的吧。这么小的孩子,如果没有母亲,该怎么办呢?芈月轻轻地抚摸着嬴稷的小脑袋,道:&ldo;子稷,要不要同母亲一起,去看望一下你阿姊?&rdo;嬴稷点头:&ldo;好啊!&rdo;芈月转头对女萝道:&ldo;你差人去引鹤宫问问,我想带子稷去见大公主,大公主可愿一见。&rdo;过得片刻,孟嬴那边便有回报,说是请她过去相见。自此之后,芈月便经常带着嬴稷,去引鹤宫看望孟嬴。孟嬴自返秦以来,满心想的便是失散的儿子,除此之外,任何事情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也没有兴趣。只有芈月带着嬴稷来见她,她才会强打起精神来。她眼中看到的是幼弟,但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自己的爱子。她没有抱嬴稷,也没有同他亲热,只是让嬴稷去院中自由地玩耍打闹,而她就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眼中露出的伤感和怀念,真是令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见。她甚至没有和芈月说话。她所有的精神和力气,都只用来思念儿子和追忆往事。她经常就这么一整日地呆坐着,不言不语,不饮不食。朝上的争议,仍然没有结果,孟嬴却以极快的速度憔悴下去了。就算拿嬴稷当成儿子的替代品,但终究,她的儿子离她有千里之遥。对她来说,这种短暂的安慰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抵不过每时每刻锥心刺骨的失子之痛。这一日,常宁殿的庭院中,秦王驷坐在廊下,听着小小的嬴稷挺直身子高声背诗:&ldo;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rdo;秦王驷嘴角微弯,抱起嬴稷夸奖道:&ldo;背得好。子稷,知道这诗是什么意思吗?&rdo;嬴稷响亮地说:&ldo;知道。&rdo;秦王驷道:&ldo;说说看。&rdo;嬴稷道:&ldo;这诗是说母亲很辛苦,做儿子的要孝敬母亲。&rdo;秦王驷点头:&ldo;嗯,学得不错。&rdo;嬴稷却有些不安地问:&ldo;父王,孩儿没背错吧?&rdo;秦王驷微笑:&ldo;没背错,怎么了?&rdo;嬴稷道:&ldo;那孩儿昨天背这首诗,为什么阿姊哭了?&rdo;秦王驷看了坐在一边微笑着对儿子露出鼓励表情的芈月一眼,似乎感觉到了什么:&ldo;阿姊,哪个阿姊?&rdo;嬴稷道:&ldo;引鹤宫的大阿姊啊。昨天母亲带我去看望大阿姊,大阿姊生病了,可大阿姊看着我,就一直哭一直哭。&rdo;秦王驷把嬴稷放下:&ldo;好孩子,让女萝带你出去玩。&rdo;女萝连忙上来牵着嬴稷的手道:&ldo;小公子,奴婢带您去采桂花。&rdo;见女萝带走嬴稷,芈月走到秦王驷面前,无声跪下。秦王驷并不意外:&ldo;你想为孟嬴求情?&rdo;芈月道:&ldo;是。&rdo;秦王驷道:&ldo;你可知这是干政?&rdo;芈月道:&ldo;臣妾不知道什么是干政,臣妾也是一个母亲,人同此心。大王,大公主憔悴将死,若她真的就此不起,岂非也辜负了大王救回她的深意?还不如圆了大公主的心愿,送她去赵国,让她无憾。&rdo;秦王驷叹:&ldo;你不了解赵侯雍。列国君王中,魏王迟暮,齐王已老,楚王无断,韩王怯弱,燕王糊涂,能与寡人相比者,唯赵侯雍。天下诸侯皆已称王,唯此人仍然不肯称王,他有极大的抱负和野心。子职已经落在他的手中,他将来必会狠狠地咬燕国一口。孟嬴若落于他的手中,会让他有更大的赢面。&rdo;芈月求道:&ldo;大王,大公主曾为秦国牺牲过一次,这次就算秦国还她一个人情,让些利益与赵国,可不可以?&rdo;秦王驷道:&ldo;国家大政,岂容儿戏?&rdo;见秦王驷已经沉下了脸,芈月不敢再说,只取了旁边的六博棋局摆开,赔笑道:&ldo;大王,您喜欢玩六博,今日臣妾来陪您玩玩如何?&rdo;秦王驷瞟了棋盘一眼,摆手道:&ldo;罢了,你棋艺太低,不能与我共弈。&rdo;芈月道:&ldo;不要紧,臣妾下不过大王,下次臣妾可以从唐姊姊手中赢过来。&rdo;秦王驷失笑:&ldo;你这算什么?&rdo;芈月道:&ldo;人世如棋,只要棋局还在,这局棋里输掉让掉的,下局棋仍然可以翻盘挣回来。大王,让些许利益给赵国,还有翻盘的机会。可是大公主若死了,可就永远活不过来了。&rdo;秦王驷看着芈月,神情颇有些玩味:&ldo;看起来,你比寡人还更像赌徒。&rdo;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ldo;可是你和孟嬴,感情就如此之深,深到你宁可冒犯寡人?&rdo;芈月却摇头道:&ldo;不,臣妾只是认为应该为大公主说句公道话。&rdo;秦王驷眉毛一挑:&ldo;应该?&rdo;芈月叹道:&ldo;就如同当日,臣妾愿意为王后求情,为魏夫人求情一样。大王,臣妾曾经有过四处求告无门的时候,知道这种痛苦。所以臣妾知道,如果每个人都在别人落难的时候袖手旁观,那就别指望自己落难的时候会有人相助。&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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