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麦苗我虽不认得,可是他话中含义我却是懂得的,所谓人祸,是指宋、契丹之间的征讨,契丹为了捍卫所谓的“领土”,宋朝则是收复所谓的“失地”,而这两者指的不过都是燕云十六州。各朝各代中原与胡人之争,沿长城一线的险峻地形始终是以步兵为主的中原军队抗击北方游牧民族骑兵的天然屏障,且长城要隘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雁门关等又恰好处在燕云十六州这一带。燕云十六州归契丹,实际上便是大宋北部边防几乎无险可守,契丹铁骑可随时纵横驰奔于繁华富庶的千里平原,昼夜即可饮马黄河。正因为如此,大宋为了自保,对燕云十六州势在必得。而燕云十六州的富庶繁华,对契丹这个游牧民族国家来说,无异于是嘴边的大块肥肉,况且燕云十六州是儿皇帝石敬瑭甘心割让的,并非是掠夺大宋得来,再退一步来说,契丹国都已迁至燕京,无论如何,契丹也会力保。他默默地走着,我静静地想着,一时之间两人都不发一言。官道之上,大小马车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许是我身衫怪异,又或许是我们二人有别于走于道旁的农人,不时有人掀帘投以诧异目光,韩世奇不知想着什么竟浑然不觉。我虽觉不适,可是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仍自顾左右张望,入目处的一切都令我新奇。一辆马车自对面快速而来,在离我们两丈开外处勒马收缰,马车渐缓,并慢慢在韩世奇身边停下,驾车壮汉跃身而下,站在韩世奇身侧,微微垂首恭敬地道:“少爷,寒园已收拾妥当。”韩世奇点点头,看着不远处的城门,淡声道:“你先回去。”那汉子微愣,快速瞟我一眼,上车驾马而去。我呆站着,微张着嘴,原来燕京城内是这般景致,道路宽约十余丈且地面平坦,两侧廊檐相对、商铺林立,这是鬼叔叔、韩世奇他们口中所说被两国铁骑时而践踏的地方吗?还有街道上如棱的人流,是饱受战乱摧残的人吗?韩世奇看着我瞠目结舌的样子,浅笑着轻摇头问:“觉得如何?”我盯着前方店铺里进进出出的年青女子,未回头,回道:“这是经过四次战争的地方吗?为何还是如此繁荣,民众生活还是如此优越?”身侧的他反问:“四次?”我仍盯着那些提着物件出来的姑娘们,随口应道:“不是四次吗?石重贵北伐一次,柴荣率领水陆两军北伐算是第二次,赵光义继位后北伐两次,……难道我记错了……真是奇怪,……她们手中拿的什么,……”我抬头看向那店铺,“水润月妆”四个字映入眼帘,默默思量一阵,扭过头不解地问他:“‘水润月妆’,很怪的店名,里面卖些什么?”韩世奇眸中惊讶之色一收,面色忽变冷肃,问:“你懂契丹文?”我仔细地打量了下他的神色,他面上的虽然无一丝表情,但眸中神色却无法掩饰,的确有些不悦。我袖中的双手绞在一起,迟疑地点点头,“汉文、契丹文这两种,娘亲都教过我,……有什么不对吗?”他面色舒缓了些,嘴角也现出丝笑意,“你娘亲懂契丹文?”我点头,“我娘亲是契丹人,但我爹爹是汉人。”他点了点头。提到娘亲,我心中一阵难受,不知道此时此刻娘亲在干什么?是满山遍野的找我?还是默默流泪为我担心?不知枕头下我留下的信,娘亲发现了没有。心中忽然有些后悔,应该把信放在显眼处的。但是那天为什么就鬼使神差的塞在枕下,不就“蛮儿去寻面具回来,勿挂,会早日回来。”这几个字吗?放在桌上,即便娘亲早发现,也不知我去何处找,当然也不会追我回谷。我回身向城门外望去,想念着千里开外的娘亲。眼角慢慢的开始有些湿润,心头也有些微酸。韩世奇见我如此,似是有些无措,负在背后的双手收回来,掸掸袖口,复又负天背后。这么一来,我心中起伏涌动的伤感一下子被他的局促不安烫平了,咬唇默一会儿,待心情完全平静下来,冲他微微一笑。他抿唇一笑,手遥指着铺子,“果真是女孩子家,即便不知这是何处,也能一下子便对其行注目礼。这是燕京最大、品种最齐全的胭脂水粉、头饰腰花铺子,你若是有兴趣,可进去看看,我在外面等你。”心中愣了下,有心想问他为何不进,但仔细一看,铺子里里外外还真没有男人,遂对他笑了下,拎起裙子,向店门小跑过去。我心中正乐,却见正跨出门店的几位姑娘皱眉看着我,嘴角带着丝嘲弄瞥我一眼,然后一扬头,微带傲慢之色离去。我心中一动,打量一眼周围的女子,忙放慢脚步,学着她们如春风摆柳一般迈着碎步向店门走去。背后韩世奇轻咳一声,我回头,他眉宇轻蹙,对我微微摇头,并掩口浅笑。我皱皱鼻子,冲他一笑,长发向后一甩,转身向店门而去。店里三侧均是柜台,正对着店门的那侧柜台全是盒子,应该是水粉胭脂,左侧是各色腰花,我遛着柜沿这么看过去,转到了右侧柜台。一颗龙眼般大小的珍珠做成的吊坠映入眼帘,它放单独放在柜中央一个雕琢精巧的纯白色的玉制小盘中,闪闪生光。我心中微愣,慌忙摸自己腰间的荷包,它还在。荷包里的吊坠本是娘亲首饰盒中的饰品,也是娘亲目前唯一完整的饰品。不知为何,娘亲从未戴过,我虽是很喜欢,娘亲也并没有用它来为我装饰衣衫,看我喜欢,只是交待玩玩即可,不可佩戴。下山之时,犹豫许久,还是把它放在了荷包内。但心中依然暗惊,它们竟一模一样。我探着身,低头仔细地看,心中暗自揣测,不知它是否同娘亲的这颗一样,有着特殊的标记。入目所及之处没有我想找到的标记,我拿起来,转过去,果真有。“漓”,而娘亲的上面是“寇”字,从字面上看,两者并没有什么联系,但是这珠子,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自己曾问我娘亲“寇”字是不是她的闺名,可娘亲却笑着说,自嫁给爹爹的那日起,她的名字便是“赵氏”,话虽说的模梭两可,可我心底却认定是娘亲的名字,那娘亲便叫做“耶律寇”、“萧寇”……或是什么。如果真如自己想的这样,那这颗珠子的闺名之中应该有“漓”这个字。“姑娘,喜欢这颗珠子?”我的注意力都放在左手珠子上,背后的一声虽是柔和无比,可乍一传来,我仍是手一抖,珠子自手指缝滑下,右手快速往下一接,谁知身后的那只手更快,珠子已被稳稳地接住。我转过身,她年方二八,芙蓉笑靥,模样很是端妍,再加上脸上温和的笑容,我内心深处竟莫名对她产生一丝好感。我心中微怔,刚才她并没有在店里,看了眼里侧飘的门帘,心中明白,想来是店主,刚刚自后院过来。她伸开手掌,笑问我:“喜欢这珠子?”我笑着点点头,她眉眼一弯,脸上笑意加深,“只是这珠子乃非卖品,只供观赏,对不住姑娘了,你再瞧瞧其他坠子,如若有喜欢的,便宜点给你。”我摆手道:“这必是漓儿姑娘的信物,当然不能卖于她人,我懂得的,你莫要在意。”她面色微变,凝视我一瞬儿,抿起唇,似是想笑但又没有笑出来,一时之间面色颇有些古怪,她身侧小婢轻轻地哼一声,她猛地回神,笑问:“姑娘为何这么说?”我心中暗愣,自己只是无心说说,这本身也是我的猜测,但她却如此反应,难道这珠子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不由自住摸了下荷包。她顺着我的动作盯着我的荷包,我心中一慌,“外面还有人等我,我改日再来。”话虽这么说,心中却暗道:“这么古怪,我绝对不会再来了,况且,这些饰品太过张扬,……”她笑看着我,“姑娘慢走。”我边走边暗自揣测,不知道这个姑娘是不是珍珠坠子的主人“漓”,如果是,她和娘亲有关系吗?“如若有喜欢的,让她们包起来送到寒园。”见我两手空空,走几步一回头,韩世奇抿唇浅笑。我笑着摇头,“我并非为店内饰品而回头,相反,是为店铺内卖饰品的人,她给人的感觉有些怪,衣饰装扮虽娇媚,但人却是清和淡雅,还有店铺内的饰品,华丽而张扬,与她性格不符。”他微愣,凝视我一瞬,笑着道:“有些人做生意是为了赚钱生存,与性格无关。”想想也是,遂笑吟吟地点点头,“也是。”我还欲再说,他却话锋一转,噙着丝笑,盯着我,“你给人的感觉也怪,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但是,对时事却了然在胸。”我朝他笑笑,挨着他身侧,慢慢向前边走边道:“自我记事,和娘亲、鬼叔叔三人一直居于深山之中,从未见过他人,不知山外有什么,我以为我们三人,还有山中的狼,虎,山鹰等便是世间的一切。到了十岁那年,见鬼叔叔下山,便缠着娘亲,随着他第一次下山,这才知道,原来山外另有天地,原来世间并非只有我们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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