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出了会神,扭头看看他面带倦色,伸手抚抚微锁的眉头,在心中暗暗叹气。我起身坐在他方才坐过的椅子上……端起凉茶,默默抿着。“皇上,奴才有事禀报。”忽听院门外传来高无庸的声音,我心中一惊,看了眼已然睡熟的他。高无庸跟随胤禛多年,如果没有紧要的事,他不是会在这个时候来的。我急忙起身,拉开院门,高无庸垂着眼脸站在门口:“娘娘,广东、福建两省知府有急奏。”我接过奏章,交待他等在原地。轻摇摇他的臂膀,他一惊,一下子坐了起来:“可是有事?”我点点头,把奏章递过去。他面容一肃,专注地看了起来。默默站了会,心中暗自揣测,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绕过他,静静坐在他对面。过了一会,他眉宇舒展,我暗松一口气,看来并不是棘手的事。他盯着奏章又默看一阵子,忽然淡淡地笑道:“我们大清所管辖的所有省份,语言都统一起来,你觉得怎样?”我微微一怔:“当然好啊,如果语言统一,沟通就没有障碍。没了这些障碍,商旅们通商、学子们的言论都没有了障碍,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他眸中含笑,默盯我一阵子,才叫高无庸进来,吩咐道:“给张廷玉说,朝廷不会更改已下的旨,朝廷还会再下一道旨,如若这两省的学子没有学习官话,八年以后停止其科举考试。”高无庸连连应‘是’,紧接着匆促的走了出去。我怔了一瞬,有些反应过来他为何会这么问,他应该是命闽粤人士学习官话。但转念想想,三百年以后的现代,东南沿海的依旧很多人说闽粤语,看来此次的决定并没有获得很大的成功。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却发现他静默的盯着我,两人静静对视一会,他浅笑着问:“处心积虑的为十三创造和承欢相聚的时间,本是一番好意,可是别因此让绿芜的日子更加难过。”我一怔,但随即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我微微一笑道:“虽然十三的其他福晋可能会对绿芜心怀不满,但有了你的亲口圣谕,相信她们也不敢造次。再说,绿芜也不会现在意这些无谓的事,只要能和十三、承欢生活在一起,她就是幸福的。”他抿嘴微微一笑,低下头端起了茶碗。我心中突然酸涩不已,忍不住在内心苦笑,喃喃地道:“比着生死离别,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手一顿,茶碗停在了半空,盯着我道:“若曦,为何会说样说?”我呆呆望着他:“如果十三有一天突然去了,至少绿芜和承欢有一段美好的回忆做个念想。”他面容肃然,静静地盯着我,眸中有丝冷意:“不准胡说,十三正当壮年,又怎会突然去了。”他顿一下,又续道:“以后休要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朕继位之初,财政混乱,没有钱花,朕……我要想政治一新就是一句空话。皇阿玛留下的户部,历年‘库银亏空数百万两’,钱粮匮乏,国库空虚,管理上积弊丛生。十三弟将整理财政、清查赋税。为此殚精竭虑,夙夜匪懈,豁出命来理事。十三弟上任时,滞积案牍如山。他革除旧有陋习,奖励富有进取精神和创造能力的官吏和办事人员,并明确规定完成整顿任务的期限。一手悬鞭挥策,一手奖以利禄,效果异常明显。四十日期限一到,旧案数千,悉经理就绪,部务于是一清。我是不会让他这么早去的,我需要他,我……朕的江山也需要他。”他说得极快,以至于面孔都有些微红。我木然笑笑,十三仅用不到三年时间就查出户部库银亏空二百五十万两,并且不论王公贵胄,还是身居要职的官僚,只要造成朝廷财政亏空者,一概严惩不贷,绝不网开一面。姑且不论兄弟之情,就是如此涤弊清源、劳绩茂著的大臣,胤禛也是舍不得他离去的。这也就不难理解,历史上,十三去后他会辍朝三日,悲恸不已。并亲自前往祭奠,对祭礼作出专门安排,并颁谕:“怡亲王毙逝,心中悲恸,饮食无味,寝卧不安。王事朕八年如一日,自古无此公忠体国之贤王,朕待王亦宜在常例之外。”而且在十三死后清晨,有点薄雾,京城的路上车和行人寥寥。一阵冷风自车窗外透入,身旁的菊香双手统入袖中,轻声道:“娘娘,还是放下帘子吧,莫要着凉了。”默默点点头,向后依在软垫上,拿出写着兮远玉器店地址的纸道:“吩咐一下,先到这间玉器店。”菊香接过,有些微愣,面色有些犹豫:“我们不去交晖园吗?”我闭上眼睛,淡淡地道:“先去玉器店,然后再去园子。”――――――――――――――――――――‘兮远玉器’四个大字挂于门楣之上,两旁悬挂着两个精致的八角玲珑挂灯。默默站一会,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娘娘,……公子,人家还没有开门,我们还是走吧,怡亲王府也不会缺了这些东西。”菊香在身后说着。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男装装扮,在内心苦笑一番,此后出宫再也不可能无所顾忌了。回身望望车后跟着的几名侍卫,我轻轻叹口气道:“菊香,你领着他们找一家店歇息,待用过午饭再来接我。”菊香一脸惊恐:“那怎么行,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们回宫……回府如何交待。”我面容一肃,她咂咂嘴,满脸不怀愿的走向马车。店门‘吱’地一声,我转过身,两个小伙计揉着惺忪的睡眼缓缓跨了出来。踏着沉重的步履走入店中,一名伙计麻利的走过来:“公子,我们店里都是上等的琅,你先过过眼,如果有合适的,小的替你装上。”我摇摇头,开口问道:“我找李福。”他一愣,上下打量我一眼,说声‘您稍等’便快步向里走。一会工夫,自店后疾步走出一年老者,也是上下打量我一阵,疑道:“姑娘找东家有何事?”我自袖子掏出小章,他接过一看,抱拳道:“小人李煜是这家店的掌柜的,里面请。”随着他进入店后,原来这间店后是一个院子,就如北京现存的四合院一样。李煜领着径直走向中间的房子。李福躺在床上,面如枯槁,见我进来,挣扎着起身道:“老奴怕是不能给小姐行礼了。”我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如此。他喘了会,哆嗦着自里侧拿出一锦盒,缓缓打开,递给我道:“这是王爷留下的产业,还有三成在翠竹手中。王爷曾经有吩咐,如果这些没有被抄,都留给小姐。”我默默接过来,盒内装着厚厚的一沓店面契约。李福又道:“王爷的产业以玉器为主,另外则全是酒楼,大都分布在京城,杭州、济南也有几间分号,这间店算是总店,李煜是大掌柜的。每家店都是由店里的掌柜独自打理,年底交利润。我们的玉都是上等,光顾的也都是达官贵人、豪门富户,因此每家店都赚钱。”“小姐现在身份尊贵,想是也不可能时常出来抛头露面,找一个可靠的人来总店盯着就行了,各店的掌柜都是当年王爷精心选的,王爷曾有恩于他们,您不用太费心。”我心中凄凉,苦笑着道:“我会把这些交给弘旺的。”李福摇摇头,满脸哀伤:“如今这些都是小姐的,小姐怎么处置都行。但是小公子今生怕是也不能回来了,小姐无须交给他,老奴不想让王爷的产业断送掉,如果不是小姐,小公子如今怎会在热河过着生活无忧的日子,王爷地下有知,也会安慰的。李煜是我的远房侄儿,对玉器颇有研究,小姐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他。”李煜想是知道我的底,躬着站在床头轻声道‘东家有事尽管吩咐’,我对他颌首,却找不出一句话来说,只觉得心中一片苍凉,想他苦心经营的这么多年,到最后一样是黄土一堆。真如他所说他就是为了那个位子所生的,没有了那个位子,那一切都没了任何意义。房中静静的,李福歇了一会又道:“煜儿,领小姐出去看看店在的货。”我点点头,满脸悲戚站起来,转身向门口走去,背后传来李福喃喃的话语声:“王爷,小姐心中还是有您的。”我脚步一滞,身子晃了下,但未停脚步仍是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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