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欲再次端茶入内,想一探究竟,可高无庸竟挡在门口,说不用再奉茶,谴散了众人。天色渐暗,虽知这样不妥,可还是站在树后向大殿方向望去。大约一个时辰了吧,其间没有人进出。站得双腿酸痛,依在树上还是不死心。终于,高无庸领着她走了出来,她头微微垂着,脸上似是挂有泪迹。我心中焦急,看不清她的容貌。她抬起头,像是问了高无庸什么,高无庸边点头边说着。的确是绿芜,我双手紧抓住树干,抑制住冲出去的冲动,他不是说绿芜死了吗?突然间心里竟有些恨他,如果说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十三,可对十三和绿芜来说,这是多么惨忍的事。目送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才转过身子,无力地靠在树上,这就是宫廷,人的生生死死都不由自己决定,一个活生生的人可能下一刻就是一具死尸,而一个你认为死去的人,下一刻也有可能活生生的出现在你的面前。缓缓地坐在地上,双手捂住头埋在膝盖上。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林子里光线强了些,仰首望去,原来一轮明月已挂在了夜空中,随风摆动的绿叶,在月光下像铺了一层银粉似的,煞是好看。只可惜,月虽是圆月,那么晶亮饱满,可是,本该团圆的人却……默坐一会儿,长长叹口气,起身。绕过身后的树,前面立着一人。心中微惊,待看清来人,心中有丝恼怒。他站在树后,全身被黑暗包围着,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站了一会儿,见他仍没有言语,我举步向外走去。他却忽地开口问:“你一直都在这?”我停下步子,未回头,道:“皇上担心什么呢?”他似是轻叹口气,续问:“你为什么总是叹气?”我苦笑着回道:“奴婢叹的是月圆人不圆?”默了一瞬,他淡淡地道:“人月两圆对有些人来说确是一种奢望。”我心中一惊,喃喃的道:“天有意、人无情,近在咫尺难相聚。”我说的既是绿芜也是自己,他没有再说话,转身自我身边走过,向林外行去。我默跟在他后面,一前一后向禛曦阁走去,一路上两人再无言语。―――――――――――――――外面的热浪好像要把人烤糊了一般,湖面、地面、殿阁……被日光照的到处白晃晃的,刺得眼睛都睁不开。今日不当值,斜躺在椅子上,手摇着蒲扇,微闭着双眼,心中仍暗自想着绿芜的事。正要出神,手中的扇子突然被夺了去,不用睁眼就知道是承欢做的,我睁开眼睛,承欢一脸鬼笑站在面前,后面跟着的弘历也满脸的笑意。打量我几眼,弘历笑着调侃道:“一个年青姑娘家,如此不重仪态,就这样大喇喇躺在这里。”弘历今年长得特别快,个头与胤禛已差不多。我懒懒地直起身子问:“你们又想干什么?”弘历瞅了眼承欢,笑着道:“你问她吧。”我向承欢望去,承欢扯住我的袖子央求道:“姑姑,我们游湖吧。”我一呆,这种天气,我不禁有些晕……福海是园子里最大的湖,站在湖边亭子里,望着碧波闪闪的湖面,蓝天碧水浑然一色。自湖面上吹来一阵风,人一下子变得凉爽了,刚才还一直懊恼的心情也一扫而空。三人上了船,摇橹太监慢慢开始划起来,自船离岸,承欢一直忙个不停,时而嬉水、时而唱歌、时而夺小太监手中的浆……跟着承欢后面的太监一脸的惶恐,惟恐这个皇上疼爱的小格格失足落水。我和弘历相视一笑,回舱,各自躺在茶几的两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弘历以手支头,看着我道:“晓文,以后有何打算?”一时之间,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扭过头有解的反问道:“打算什么?”弘历仍是刚才的姿势,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道:“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做奴婢。”原来他说的是这件事,我笑着转过脸,盯着舱顶道:“也很好啊。”弘历一怔,又续道:“你心中应该清楚,妙龄一过,女子的价值就有了折扣。”我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中一暖,但还是笑着道:“我知道,但目前的生活我还算满意。”这么一说,他摇摇头,平躺着不再说话。两人静静地躺着了许久,忽听外面承欢大叫,我心中一紧,忙起身,向外冲去。见承欢好端端的站在船头,我的心才放了下来。承欢见我们两个出来,指着前方道:“是皇伯伯。”前面波光鳞鳞的水面上停着一艘大船,船首皇旗飘扬,船舷边绕舟回廊上站着一排宫女太监,静静地肃立着。许是听到了承欢的喊声,对面舱中高无庸快步走了出来,向弘历遥遥地行了一礼,这边的小太监已是手脚麻利地向大船靠去。舱内胤禛居中而坐,望着两旁依次坐着皇后、齐妃、熹妃、弘时……内心突地一阵失落,看翠竹站在一旁,走过去盯住脚尖不再抬头。许是感觉出我的异样,翠竹悄悄地握了下我的手随即放开,抬头我们相视一笑。装着不经意似的环视四周,夫妻恩爱、兄恭弟敬,看似一幅美满天伦图。在心中暗自苦笑,待弘历行礼过后,胤禛沉声问:“让老三通知你,今日游湖,去了哪里,现在才到。”弘历默一会儿,才道:“许是我和承欢妹子在园子里,三哥才没有通知到我。”弘时忙应‘是’。话音刚落,熹妃柔声道:“承欢,过来。”承欢高兴地跑过去,站在她身边。那拉氏恬静的笑笑道:“皇上,圣祖爷守丧期已过,臣妾欲在明年春上选秀女,充盈后宫,不知皇上意下如何。”我身上微颤一下,脑子一片空白,僵了好久,意识有些模糊。依稀觉得有人似是看我一眼。我咬着牙,生生压下满腔酸涩,眼眶中的泪也硬生生憋回去,虽然古代天子都如此,但内心仍希望他能说出拒绝的话。胤禛默会儿,淡淡地道:“皇后做主吧。”翠竹轻轻碰了我的手臂,用眼神询问我,我指指脚,意思是脚有些麻。翠竹用手指向外指了指,我微一颌首,悄悄地退了出去,出了船舱,快步走向船尾,不理廊子里站着的宫女太监的反应,登上小船,吩咐小太监立即回去。冲进房中,掩上门,窝在床上,蒙住薄被无声哭泣,一直不断的哭,感觉只有这样才能把这一年多的委屈宣泄出来。原以为自己可以坚持、等待,可是等来的居然是这,虽知这种事避免不了,可依然难受心痛。窗外日落月升,我哭到无泪,大睁着双眼,盯着帐顶,呆呆愣愣。一夜无眠,清晨起床,双眼自是又红又肿。幸亏不当值,否则还得费一番周折解释。继续窝在床上,突然十分想念深圳、想念未来。“晓文姑娘可在房中。”门外一个陌生的声音。急忙应一声,迅速起床整理,打开门,一个陌生的小太监站在门前,见了我的眼睛唬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道:“皇后诏你。”思来想去,还是没有一点头绪,索性不想了。听帘子后一阵响动,只见翠竹用手挑起珠帘,皇后乌喇那拉氏雍容华贵、仪态万千的走了出来,坐定后,她面色浅笑,恬静的默盯着我。因心中不惧,行过礼后便站在原地不动。她静默着不吭声,我不知她用意是什么,遂微垂着头,盯着脚前的毯子,一动不动,难奈的寂静中,许是落一细针也会清晰可闻。半晌后,那拉氏轻叹口气,道:“不只行为举止像,连性情都神似,真是天意。”我心下微惊,自己上次被她要入坤宁宫,确实如自己猜测的那样。在心里暗暗苦笑,她口中所说的若曦,和我本就为一人,性子自然没有两样。她端起茶碗喝了口水,温言道:“晓文,坐下吧。”我忙矮身一礼,恭声道:“奴婢不敢。”听我拒绝,她倒没有坚持。她又瞅我一眼,问:“晓文,你有十八了吧?”心中蓦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中有丝无奈。我嘴角逸出丝笑,轻轻应了声‘是’,等待着她下文。她默了会儿,道:“本宫为你寻了门亲,男方是当朝大臣之子,尚未婚配,你过府就是嫡福晋,你若是有意,我会向皇上禀明情况,早日放你出宫。”原来是这么回事,她想支开自己,但现在毕竟我在御前奉茶,如让我出宫总要找些名目,对女子而言,婚嫁无疑是最好的理由。况且这对于一个普通的宫女来说,这种安排是莫大的恩宠,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虽在心里暗暗嘲弄自己,可面上仍是一副惶恐的模样,忙跪在地上,道:“奴婢谢娘娘的好意,只是十三爷对奴婢有恩,格格现在住在圆明园,应值之余,想好好的伺候欢格格。”我的回答许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又是静静地,默不出声,又是过了半晌,她才轻轻地叹口气,道:“抬起头。”我心中忐忑,缓缓抬起头,她凝神注视着,仔细打量我,我心中莫名的开始不安,心中担心如果她坚持,自己该怎么办?会有人阻拦吗?她恬静的面目现出一丝忧色,最后收回目光,轻不可闻又叹口气,但未再开口,默默起身,率先向内走去,身后的翠竹惋惜地瞟我一眼,忙上前挑帘,一行人陆续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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