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明定定地看着少年的方向,向叶盛兰道了一句“多谢”。幽绿色的一枚树叶终于凌空飞过,打在少侠的背上。少年立时晕厥,一声不吭地往旁边歪了过去。少年醒来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眼睛敷着热纱,鼻尖儿一股子药香。叶盛兰声音远远的,极冷,“大夫说你肝气郁结,要好生调养,这半月不能费眼睛,我会照顾你的。”少年愣愣地一点头,往四周摸索了一番,并不是熟悉的地方。“劳烦叶兄了。”他低下头,有点愧疚。“无妨。”叶盛兰咳嗽得厉害,“张简斋先生来了,让他来看看你吧,我就在外头。”接着便是一阵窸窣之声,老先生“哎呀”地叹了口气,很是怜惜地抚了他的额头,“怎么好端端地变成这个样子了?”少侠闻言很委屈,干涸了许久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老先生的手上。老先生手忙脚乱,捧了他的脸道,“别哭,别哭,哭了眼睛更要瞎了……”少侠就扬起脸,好让眼泪再收回去,可它们却不受控,不过换了个路径流回他的脖颈。“张先生,这世上有没有人死而复生的?”他自知可笑,仍是拉了张简斋的衣袖哀哀地问他。张简斋踯躅良久,显出难堪的溃败神色,“若是没有死,老夫自然全力去救;可既已死,就断无复生的道理。”少年“嗯”了一声,任凭张简斋取下他眼上的药纱,把温热的手覆上去。“疼吗?”老先生问。少年摇摇头,又点点头,心中升出些奇妙的感觉,“疼。”他说。“少侠要记得爱惜自己,”张简斋叹口气,按了按他的眼睛,“这世上总是有人疼惜你的,也总有人不值得。”神医的手在他眼周逡巡,少侠便突然心中一动,“如果说他为了你去死,但便是死都不愿和你说话呢?如果说……”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吹着仅剩的微弱希望,“我翻遍了他的衣衫,他全身上下没有带一件我给他的东西。”他大概是下辈子也不想见到我了。少年垂眸,张简斋却是一抖,“也许……你给他的东西在最重要的地方。”这个时候少年想起了那日的方思明,他也是这般死撑着脸面跟他承认,“你遇到的方莹就是我。”像个嘴硬的葫芦。于是少侠抿了唇,偏过头和神医说,“你猜,我是怎么知道他那天要走的?”他不说“他”是谁,神医却明白,低声顺着他答“不晓得”。“他自己不知道,他日日晚上做噩梦,满头大汗地喊那些人的名字,魇得急了还自己咬自己的嘴巴。我舍不得,只好把手腕给他咬。”少年敛眉,把腕子伸出来示意张简斋摸了摸,“我怕他难过,就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少年的小臂洁白如玉,只在手腕处留了一道隐隐的痕迹。“张简斋”的手落在那残留的痕迹上,眼圈便红了。“那你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执意要走?”他哑了声音,问少侠。胸口中仿佛有巨大的海潮退去,预感铺天席地而来,少侠点点头,抓住了张简斋的一小片衣袖。“他中了毒,只有他义父才有解药。”“张简斋”亦低头,试探着回握了少年的指尖:那里仍然血迹斑斑伤痕累累,他就小心地避开了,轻轻往上面呵着气,“他不去死一回,他义父便不会把药给他——其实即便是死了也不一定会有,但这是他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他得赌一赌。”泪水尽数落下来,少侠张张嘴,口中尽是咸腥,“那他,到底有没有赌赢呢?”“张简斋”不答,却把少年紧紧揽入了怀里,“如果他赌赢了,你会不会原谅他?”他的下巴抵着少侠的肩膀,声音嘶哑又脆弱。少年喘不过气了。他不晓得如何呼吸、如何出声,只晓得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摸,手指下方思明的眼睛、方思明的鼻子、他的嘴巴、他的脊背,分分毫毫的他在少年面前拼凑起来,拼凑成鲜活温热的方思明。“你会不会原谅他?”终于,声音也变成了方思明的声音。这梦里一般的声音,隔开了前日的诸种荒唐血污,浸入他的心肠肺腑——“混账。你还要趁着我看不见跑到我的梦里骗我吗?”少年只是不动。眼泪是他控制不住的,但是手脚可以。他不敢挣扎,不敢高声,只好低低地哀泣,生怕这梦境片刻便碎了。“对不起,幺郎,对不起。”方思明颤抖,捧着少侠的脸吻在他的眼睛上,泪水极苦,“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你别怕。”他一根一根地握住少年的指头,十指连心,疼得彻骨。天地欲堕、海裂山崩。少年终是浑身瘫软下去,在他怀里大放悲声。“我没有把你的小家伙丢掉,”方思明低头,握着少侠的手摸自己的胸口,又怕他疼,只好浅浅地停在最外层,“它在这儿,一直在这儿。那把剑刺过来的时候它碎了,我舍不得丢……”“你少拿这些浑话糊弄我!”少侠拍掉方思明的手,又更疯狂地双手环住他,“可是我看不见你,我什么也看不见……”他无法亲眼确认他安好,便只好从上到下一寸寸地抚摸他的脸他的发肤他的身体——磕磕绊绊、泪水涟涟。“会好的,大夫说很快会好的。你若是好不了,我便把我的眼睛剜下来赔你。”“混账,你闭嘴!”少侠骂,而方思明就恪守“闭嘴”的承诺,安静地抓住少侠的手,划过自己身上的每一寸:每一寸肌肤,每一道伤疤。它们有的像河流、有的像山川,横亘在他的大腿、腰脊、脖颈之上,和他的脉搏一道隐隐流动。心为欲种,相思如扣。“怎么会有那么多伤?”少侠颤抖。“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一处一处慢慢讲给你听。”方思明柔声道,牵引他拨开罗带重衣,重蹈自己身上所有的温存之地、荒莽丛林,那是他为他死去活来的证明。“幺郎,我想你了。”真相□□地褪尽,少年呜咽着咬上他的肩膀。不破不立,向死而生。(尾声)“药可以拆了,方思明你快些过来!”少侠坐在床沿,百无聊赖,不住地唤人。他眼睛上敷着黑色的药囊,便只好仰着头,让药汁儿都渗到眼睛里。方思明不理他,只在远处拨弄一株花儿,气定神闲,“等着。还有半个时辰,急什么?”我倒是想不急啊,这不都瞎了小半月了吗?少年心焦,嘴里就嘟嘟囔囔的,“我还真疑心你是为了干什么坏事才让我瞎的。怎么就早不瞎晚不瞎,偏偏你过来的时候就瞎了……”方思明于是“呸”了一声,冷笑着瞪他,“你瞎了我有什么好处,成天大爷似的使唤我?”他嘴上这么说,却也慢慢地踱过来,抬手细细帮他理眼上药包。“今天是兰花。”少年凑近了,仔细嗅嗅他的衣裳,“还是兰花顽强,被你弄了这么些天都不死;上回的海棠就不行……”方思明闻言便黑着脸下了重手,少年狠狠地嚎了一嗓子“哎哟”。“不是我养不活它,”他一本正经地按住了少侠的眼睛,“是有人天天往里头倒药渣。”少年理亏,吐吐舌头不吭声。“真麻烦,还不如就这样算了。”方思明又道。他双手拢上少侠的眼睛,湿漉漉的药巾随后被细细除下。少年在他的手心里转了转眼珠,看到了熟悉的掌心纹路。“你慢慢睁眼,别又刺激得瞎了。”手掌的主人弯下腰,轻轻在他眼前吹气。少侠没忍住,急忙忙地把他的手拍下来:窗外春光正好,面前是同样好风光的方思明。“这是在哪儿?”少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失而复得,不敢眨眼睛。“江南,”方思明不自在地别开脸。他面色微红,一句话说得拐弯抹角、吞吞吐吐,“你从前觉得映日湖不好,我就选了芳菲林。不喜欢你走便是,我不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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