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女人这般呆呆看着屏风,一晃眼,就过了两个时辰。良久,她幽幽地叹息:&ldo;别在屋外陪着了,进来罢。&rdo;屋外的人没有回答,门锁却发出&ldo;咔&rdo;一声响动。女人感觉到,自己身后已经多了一个人。&ldo;很多年了。&rdo;女人的声音很动听,明明就没有刻意作态,就能显出一种奇特的魅惑来,&ldo;离那一天,真的很多年了。&rdo;身后人依旧没有说话。女人似乎也并不想得到对方的回答,而是伸出纤长的手指,慢慢地按压在自己的眉心:&ldo;每当我想起,都会彻骨地疼痛……就会在想,为何当初我没能做到承诺呢?为何我无法保护最重要的人呢?&rdo;她似乎轻轻地笑了声,&ldo;夜里辗转难眠,即便睡着了,也是每一夜每一夜的噩梦。&rdo;&ldo;……然后就会无比地痛恨自己,为何做不到,为何,为何,为何……为何!&rdo;说到这里她的气势猛然暴涨,声音所带来的强大波动让屋子里的摆设都晃荡起来,好像再不控制就会被摧毁一样!然而很快地,她又平静下来,声音也变得无比轻柔,&ldo;你也是……对不对?你也在恨,对不对?&rdo;&ldo;是的,我恨。&rdo;身后人终于开口了,就像锈铁刮搔的声音,让人难以忍受,&ldo;我恨我为何没死,我恨我为何不能早有今日本领,我恨我为何不能杀了他们!&rdo;&ldo;我们都是罪人,为复仇而存在。&rdo;女人终于回过头。她有一张极其美丽的脸,不着脂粉,而艳色逼人,可她嘴边挂着的却是一丝带着讽刺与刻骨怨毒的冷笑,使人悚然而惊。&ldo;我要杀了他们,我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rdo;&ldo;我与你一起,直至将其杀尽为止。&rdo;青衣罩顶的人半跪在地,透过沉重的青铜面具,她的眼里射出仇恨而笃定的光。50弄尸人七七四十九日转瞬即过,清元寺的法事持续日久,到此时也已接近尾声。花戮积郁体内的伤势在花蚕每日针灸引渡与珍贵药丸的灌注之下,慢慢地恢复如常,而已然调养完毕的五脏六腑也比之从前稳固得多,再进一步修习《梵天诀》时,便无后顾之忧。如今内力大进,距离十二重大圆满境界,也只剩下一步之遥。最后一次进香诵经之后,玄远把灵位牌置于后面禅堂之中,花蚕与花戮再次焚香祝祷,进了大殿,把一张千两银票塞进了功德箱内。玄远站在殿外,看着走出来的花氏兄弟二人,目光定在了花戮身上:&ldo;施主功力大进,可喜可贺。&rdo;&ldo;也是寺里景致清幽,气韵祥和,这才能让我家哥哥心胸豁然,化去瘀伤。&rdo;花蚕轻巧接过话头,&ldo;大师功德无量,原是我兄弟两人该向大师道谢的。&rdo;&ldo;此乃施主的缘法,老衲惭愧,并未对施主有何帮助。&rdo;玄远低诵佛号,&ldo;若能化戾气为祥和,才当真是功德无量。&rdo;花蚕笑一笑,没有回应老和尚的话:&ldo;住持大师,此间事已毕,在下尚有旁务在身,就此告辞了。&rdo;而后双掌合十,温雅有礼地垂首。&ldo;施主有事,老衲也不便多留。&rdo;玄远心中叹息,语气中却不曾显现出来,他一招手,将一旁等候的白衣僧人召来说,&ldo;慧悟乃老衲嫡传弟子,年逾二十却从未走出寺门,此番正是契机,若两位施主应许,老衲希望能让慧悟与两位一起下山,权作历练。&rdo;&ldo;这等小事自然无妨。&rdo;花蚕温和笑道,&ldo;慧悟大师神清气正,是难得的高僧。若能同行,在下必能有所获益。&rdo;&ldo;如此劳烦施主。&rdo;玄远意味难明地看了花蚕一会,转头又向慧悟叮嘱,&ldo;此去需牢记戒律,不可妄动,若有抵触,当万事随缘,一切顺应天意。&rdo;&ldo;弟子明白。&rdo;慧悟深深施礼。花戮不爱说话,花蚕不爱说废话,慧悟不爱与自己尚有怀疑的对象说不必要的话,因而三人一路下山,却都是一言不发。及至到了山脚的驿站,花蚕买了两匹马,才转过身,冲慧悟微微一笑:&ldo;慧悟大师能骑马否?&rdo;&ldo;贫僧可以。&rdo;慧悟点点头,翻身上了那一匹枣红色的,手里握好缰绳紧一紧,看起来适应良好。两兄弟见了,花戮也翻身上马,然后伸出手,拉了花蚕坐在前面。花蚕是少年姿态,身子纤细甚至看起来有些羸弱,而花戮则要强健许多,虽说两人年岁相同,可他手脚皆长,却能整个把花蚕包覆起来。&ldo;走罢,我的哥哥。&rdo;花蚕干脆缩在花戮怀中挡风,开口说了句。花戮拿住缰绳,双腿一夹,就策马奔出。花蚕买的是良马,虽不至日行千里,八百里却是没什么问题的,花戮身子已然大好,功力也涨了许多,因而长鞭一振,让马行路时用了极速,花蚕埋首于花戮怀里,半点不曾经风。慧悟并未与两人并驾齐驱,而是远远地隔了丈许的距离,白衣翩然,面色肃穆,只时不时目光流连于前方花氏兄弟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这般沉默地赶了一日路,当天幕微微泛黑时,三人到了个歇脚的客栈,店家也是见惯了行路之人,几个人才刚下马,就有小二过来牵马引路了。迎客的小二是个精乖的,虽说心里奇怪这三个客人&ldo;一和尚一文弱少年一冷酷剑客&rdo;的搭配,却半分也没有露出来,他急急忙忙把几个人领到张方桌边上,扯下肩头的白毛巾利落地把桌椅擦了一遍,笑得很热络:&ldo;客人们远来劳累,是住店的吧?咱这店里有上好的房间,几位客人先用饭,再由小的带客人们过去如何?&rdo;花蚕从袖子里摸出块碎银子给店小二,笑吟吟说道:&ldo;那就麻烦小二哥了,三荤两素,再加两碗白饭一盘白面馒头。&rdo;&ldo;好嘞!&rdo;店小二捏起银子,眼珠骨碌碌一转朝后面大声喊道,&ldo;三荤两素特色菜,两碗白饭一盘白面馒头嘞!&rdo;后面有人高声答应&ldo;知道了&rdo;,店小二手底不停,立马去拎了个大茶壶,给三人把茶水满上,说一些逗趣的事儿,见着花蚕似笑非笑的神情,又赶忙换上些人来走往的小道消息。直到菜好了,又得了一块碎银子打赏,才乐颠颠地下去了。三个人都不喝酒,因而花蚕只端起茶杯冲慧悟敬了敬,说一句&ldo;大师请用&rdo;,就没有多话了,慧悟念了一段经,做了一番功课后,就也不客气地挑取素食食用。饭后,几个人被带入两间上房,花蚕花戮照旧同住,而慧悟的房间,就在两人隔壁‐‐这家客栈并不算大,即便是上房,中间那墙也隔不了什么音,更别提三人都有各自手段,这墙立在这里,也不过形同虚设罢了。刚进房不久,楼下突然传来强烈的响动,好像有桌子椅子被掀翻了,还有掌柜的不停赔不是的求饶声。店小二原本正在冲花蚕大肆夸赞这房子的种种好处,听到这些声音忙不迭冲出去,噔噔噔地下了楼,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喊着&ldo;大爷饶命大爷对不住&rdo;,那个惶恐急切,直教人听了心中不忍。花蚕花戮对视一眼,走出房门,倚在栏杆边上看下去。大抵是那店小二领几人上楼看房的时候,门外又进来两拨客人,都是手拿刀剑的江湖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也不知几人产生什么口角,就一齐发出火来,谁也不肯饶了谁。这一动手,自然是店里的摆设遭殃,那掌柜的似是想劝一劝的,可才开口,就被人踢到一边去了,店小二赶着这趟下去,当然也讨不了好,被人几拳几脚揍一顿,没被火气上头的那些个大汉用刀砍了,就也算走运了。乒乒乓乓地打了一阵,双方对峙,各个眼如铜铃狠瞪着,店小二见气氛僵着、杀气却减弱了些,才腆着那张鼻青眼肿的猪头脸,乐呵呵凑上去:&ldo;几位爷累了?小的给您们弄些吃食如何?&rdo;那些个汉子也的确腹中饥饿,便又恶狠狠刮了对方几个眼刀子,分作两边&ldo;嘭&rdo;地把刀剑往桌子上一拍,就你嚷嚷着&ldo;要大盆的牛肉好酒&rdo;我吵吵着&ldo;来上好的卤味下饭&rdo;,各自等饭不提。厨子厨娘小二哥们赶忙去弄吃食,不敢稍有怠慢,省惹了这些大爷生气,又是一顿胖揍。店小二陪着笑脸在两边穿花儿似的窜来窜去,说荤话逗乐子,硬是没让两边觉着轻慢。花蚕见到好戏一场,伸手指戳了戳自家哥哥的胳膊。花戮低头:&ldo;嗯?&rdo;&ldo;你看那店小二的眼睛。&rdo;花蚕偷着指一下,&ldo;他可真不寻常,若是我没出来,还真被他瞒过去了。&rdo;花戮哼一声:&ldo;自作聪明。&rdo;这店小二的功夫可比那些三流江湖人好得多,看他被打得那般凄惨,可内伤一处也无,只是皮肉上不好看而已。&ldo;好了好了,不管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没惹到咱们头上,就让他玩去罢。&rdo;花蚕笑一笑,&ldo;咱们也该进去了,底下那群鲁莽的看多伤眼,我可不想招什么别的麻烦。&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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