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未说完,顾九只觉得视线内一晃,整个人被沈时砚横抱于怀中。这突如其来的悬空,让她熄了声,愕然抬眸,看着那清逸分明的轮廓。周遭官差皆是目瞪如铜铃,纷纷低下脑袋,不敢乱看。脚处的疼痛仍在,适才那逃命似的一绊,顾九不仅撞到脚趾,还扭伤了脚踝,若是自个走路回去,怕是要呆在床榻上养个七八日。故而,她倒也没不知好歹。只是回想起适才唐易那装模做样的嘴脸,心底非常不痛快。还有沈时砚。顾九抿紧唇角。若不是与他相处了些日子,这会儿她已经怀疑这人是不是收了唐府什么好处。“王爷,现在想要玲珑开不了口的人,一是躲在暗处未曾露面的凶手,二便是那心怀鬼胎的唐易,”顾九虚虚地搂着沈时砚的脖子,与他认真分析那黑衣人的来历,“但我注意到那人双手并无伤痕,所以,只能是后者。”顾九语速极快,声音也压得低,但好在口齿清晰,能让人听个明白。“我询问玲珑有关柳云苓失踪一事,但她始终不愿多言,也不肯承认躲在暗处人的存在,”顾九道,“但结合玲珑说的那番话,应是可以猜出事情的大致原由。”“两年前,柳云苓并非被采花贼所掳走,而是被唐家人合谋所害,而玲珑作为柳云苓的贴身丫鬟,唐易担心她会察觉此事蹊跷,于是便把她塞到二房,既是惺惺作态,也是监督。至于为何现在才报仇,我猜她和另一人当年应是也不清楚真相,故而为查明柳云苓失踪隐情,蛰伏两年。”先前不了解玲珑身份时,她觉得孙氏对待玲珑的态度有些奇怪,说亲近也不亲近,说疏远也不疏远,尤其是不让玲珑照顾唐文远这点,最是费解。可眼下这些疑窦全都清晰了然。孙氏是在提防玲珑。“我知道。”沈时砚轻声道。顾九瞪他。知道你还——不对。顾九看着沈时砚那张温良无害的脸,略一迟疑,低声道:“王爷,你是不是”憋着什么坏呢?说话间,两人依然行至唐府门外。楚安从车辕上跳下,看到这一幕,如遭雷击,落地时差点没站稳。这是个什么情况?怎么我就去了趟大理寺,还抱抱抱上了呢?!而后眼珠子微微一转,盯着沈时砚放在顾九腰间的手看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抿起嘴角,然后殷勤地将轿凳摆好,撩起车帘,满脸写着“吾家有儿初长成”。分外慈祥。顾九瞥楚安一眼,喉咙哽住。他怎么一副贱兮兮的表情?沈时砚将顾九抱上马车,俯身将她放下,不想,两人同时偏过脸,鼻尖难以避免地轻轻擦过,热息相撞。顾九心脏重重一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直愣愣地撞入沈时砚漆黑如夜的深眸中,眼睫不受控制地颤了颤。一触即离。两人规矩各坐一处,顾九尴尬地轻咳一声,偷偷用余光瞟了过去。沈时砚冷白耳尖上,染上一层淡薄的绯色。不知怎的,顾九那点难为情忽然就烟消云散了。甚至,她看着这人明明羞赧却仍是一副温和淡然的神情,心情似乎兴奋些许。顾九想笑。然而还未等她咧开嘴角,却见沈时砚掀起眼皮,轻飘飘地看她一眼,又轻飘飘道:“玲珑没有死。”笑容僵住。顾九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一瞬:“什么?”沈时砚似是舒心了,薄唇微微弯起,耐心解释道:“你叫走玲珑时,唐易明显慌了。我猜他可能会对玲珑下手,便让流衡提前在暗处躲好,等他的人一来,流衡将其擒住,再取而代之,在唐易面前演了这出戏。既是为了消减唐易的警惕心,方便后续去调查柳云苓失踪一事,也是为了激怒那个躲在暗处的人,好让他再次有所动作,露出马脚。”且若他猜的没错,凶手应该还要再杀一人。唐易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诱饵,岂有不用之理?顾九不禁磨了磨后槽牙。她就说那面具之下的眼睛怎么有些熟悉!顾九顿时感觉被耍了,指着自己不知道已经肿了多高的脚踝,愤然控诉道:“王爷,你坑旁人也就罢了,怎么狠起来连自己人都坑?”谈及此,沈时砚眉眼低垂,面有愧色:“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他以为,顾九会保命先走。顾九撇撇嘴,嘟囔道:“还有流衡那孩子,吓吓我就行了,他那挥刀杀过来的模样,我差点以为要见阎王了。”沈时砚轻声解释:“他若不将你吓走,如何有机会迷昏玲珑,制成被刺死的假象。”怪不得那会儿她想去查看玲珑生死时,却被沈时砚拦住。厢外赶车的楚安将两人对话听个明白,“啧啧”两声。
“我就说我回来后,怎么不见流衡在马车旁候着。长赢啊,你这一声不吭算计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瞧把顾娘子吓的。”这话深得顾九心,她附和道:“就是。”查个案,不仅要琢磨着凶手想做什么,还要琢磨顶头上司想干什么。顾九叹息,挣口饭吃好难。作者有话说:跟沈时砚办案:起落,起起落落,起起起落落落。阿九:微笑脸jpg快结束了喜丧“他亦有求于我,互利互惠罢了。”议事厅内,三人围坐茶案前。楚安将高方清所写的纸条展开,摆在案上:“与长赢想得不差,凶手以如此方式杀人,并非为了掩饰他杀真相,而是另有所图。”“秦朝时有位方士为了博得始皇欢心,自称可利用五行之术,饲养阳魂阴魄,生者可长生不老,死者可起死回生。”楚安解释道:“那孤本原是记载,需得先设祭坛,再将金木水火土五种命格的人同时扔进丹炉炼化,烧上七七四十九天。最后一天子时,丹炉炸,烈火灭,神丹出。生者食之,死者含之,即可。”顿了顿,他摸着下巴道:“我虽不清楚吴响他们的生辰八字,但绝无可能有这般巧,恰好这四人命格皆对应于五行。高方清说,要么凶手所知有误,要么仅是单纯泄恨。”顾九一边隔着锦袜冰敷,一边思索:“应是前者。”楚安似是明白了什么:“既是孤本,寻常人应是难以得知其内容,凶手怎么了解这些的?如果真是他机缘巧合之下亲自瞧了,又为何所行之事与书中记载大相径庭?”顾九抬眸看向沈时砚,后者敛目不语。那便有极大可能性,凶手是从他人口中得知此事。至于那人是故意篡改孤本记载,还是自身也不清楚,随意信口胡诌,暂时难以判定。沈时砚忽然问:“高方清提过这孤本眼下在何处吧?”楚安略感诧异,点点头:“他说那东西原是在玉清宫,后来白云观修成,有一批道士被调去白云观,同时也运出去几车藏书,其中便有这孤本。”顾九听得却有些好奇:“高方清如何对这些东西如此清楚?”虽说高家与那群道士关系匪浅,可连藏书在哪这种事情都十分清楚,实在有些夸张。况且之前在邵宅,高方清提及骨瓷一事,神情明显讥讽无比,对这些鬼神怪力的事情应是不屑一顾,怎得还门清儿呢?沈时砚只一笑:“他去查了。”顾九愣住:“提前?”真是邪乎。高方清预料到王爷会让人去找他?楚安却是恍然:“难怪,我去时仅是提了句道家五行,他便将这些详细告知,原来是早有准备啊。”末了,楚安有些吃味,颇为幽怨地瞥向沈时砚:“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心有灵犀了?”沈时砚只笑着摇摇头,道了句“乱言”,并未解释。沈时砚命人将暂时关押在牢狱中的杜鹃带来问话。“唐府那位表姑娘你了解多少?”沈时砚坐在书案后。“奴婢进府时间晚,所知不多,”杜鹃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回话,“只晓得她是泉州人士,及笄那年,其父母与藩国做乳香生意时惨遭强盗杀害。丧葬结束不久,便来汴京城投奔唐家。”这些都是她和唐易好上之后,见唐易仍是对柳云苓念念不忘,不由地拈酸吃醋起来,便刻意向府中老人旁敲侧击打听过的,想看看那位表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死后却还能将人勾了这么久。沈时砚却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乳香生意?”杜鹃哆嗦了一下,忙不迭地点头:“奴婢说得都是实话,没有半字隐藏欺瞒。”顾九忍不住咂舌,小声嘀咕道:“这乳香可是好东西啊。”乳香用作治病,便是活血行气止痛的好药材;当作熏香,便是令大宋达官贵人们爱不释手的香料。而且中原不产乳香,这东西乃是舶来品,每年占朝贡香料比重极高,尤其是去年朝廷为了扩充财政,对其买卖实行禁榷,这乳香的价格更是水涨船高,寻常人家莫说用了,只怕连见都不曾见过。柳家做香料生意时禁榷政策还未推行,买卖这等暴利商品,家底估计富得吱吱冒油。沈时砚也想到了这一点,沉默一霎,忽地挥手让人把杜鹃又带了下去。顾九注意到沈时砚的异常,正欲问怎么了,却见他从书案一侧拿出一个木匣子,里面放着两个样式不同的玉簪。一个是从柳云苓妆奁里的如意簪,一个是柳云苓衣冠冢里的金镶云纹玉兰簪。楚安见此,好奇道:“王爷您这是做什么?”顾九却是晃了晃神,隐隐明白过来沈时砚心中所想。只听沈时砚唤来王判官,淡声吩咐:“你安排人前往汴京城各家长生库,去查两年前柳云苓失踪后的交易账目里,有无出典人叫吴响的,或是唐家人士亦可。将其所典当财物的交易详尽记录下来,切记,此事莫要声张。”王判官前段时间刚刚逃过一死,这会儿听到沈时砚派遣任务,半分不敢犹豫,领了命令后,便火急火燎地离开。“等会儿。”沈时砚又出声叫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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